徐东小说：我放弃了什么？

很多人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带着一种不信任和嫌恶感，仿佛我不是个人，而是一条狗。虽然我自认为是个真诚的，不愿戴面具的人，可有点脑子的正常人总觉得我是个冒着傻气的人，没有谁愿意成为我的朋友，也不愿意搭理我。我想，也许是他们怕我，不然，他们在看着我雪亮的眼睛时为何要把目光移开？

有好心人劝我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你太过真，就像《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小男孩，这怎么能行，生活可不是童话。我一时听进去了，也试着在别人面前缄口，变得客气，甚至是低眉顺眼，可我骨子透出的气息却又让我装得不到位，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我在发着亮光，不愿给灰暗的东西留有藏身之处，这便也会被视为是一种虚伪的恶了。更是有些个性强硬，自称眼里揉得不砂子的人会给我脸色看，热嘲冷讽，威胁我，甚至对我大打出手。他们让我那颗孩子般纯真的心变得伤痕累累，渐渐的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了，而且我的生命里也有了那些灰暗的，影影卓卓的东西。

每次和别人闹出一点不愉快的事，我就想逃离原来的地方。我想，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过每一次离开原来的地方，告别熟悉的人，又都有些难过，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成为了灰暗的部分，令我感伤，使我难过。我还是太在意别人，在意这个世界了，而一切又都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可我得在这个世界上，在人群中生存啊。朋友说，改变吧，变则通，不变不通，你看哪个人不会被现实，被别人所改变呢？想到自己在别人面前灰头土脸的样子，我也想要改变了。我辞了职，重新回到了北京，在朝阳区的一个村子里租了房。我关了手机，也没想要联系原来的朋友，想要安静地度过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活，然后再做打算。那是个四合院，院门口有两棵大槐树。我搬进来时槐花开得正旺，白花花的，一团一团的，有一些蜜蜂嗡嗡叫着，在花丛中忙忙碌碌地采着蜜，给我一种在乡下的宁静祥和的感受。我想，我要是一棵树，或者是一只蜜蜂该多好啊。但我不是，我是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四合院里有三条狗，两条狼狗，一条长黄毛，叫大黄。另一条生黑毛，叫大黑。还有一只小京巴，是白毛，叫小白。我刚搬进来的那天，它们一起汪汪地朝我叫，做出要扑过来的样子，吓得我不敢移动。不过第二天它们知道我成为了四合院中的一员时，就对我有些友好了。我想到自己坦诚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就想试一试狗是不是可以。我从外面买了包子，给狗吃，然后仔细观察它们的眼睛。狗的眼睛里依然有着一丝狼那样的执着与凶狠，但更多的是一种顺从、忠诚、友好的光，让我觉得它们是通人性的，可它们的眼睛又不像人的眼神那样复杂多变得令我难以琢磨。

在那段时间晨，我经常和狗在一起玩，经常看着狗的眼睛。看得久了，我竟然对狗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看着大黄，轻轻地叫着大黄的名字。大黄听见我叫它，以为我要给它挠痒，温顺地低下了头，伸了个懒腰，卧倒在地上了。我又用手摸摸大黑的头，叫了一声大黑，大黑用湿湿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我的手背，抬起头来友好地看了我一眼。小白主动走到我的前面争宠，我摸了摸小白的背，又叫了声小白，小白嗅着我的脚，把我的脚当成骨头装成要啃的样子。我喜欢上了它们，觉得和它们在一起很放松，也很快乐。而且我从狗的眼睛里获得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我一时想不明白，不过从那时起，我打算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后来我又搬了家，有了新的工作和同事。不过，我不会再像以那样，会像个天真的孩子或者无知的傻瓜那样直视着别人的眼睛，似乎要与别人进行灵魂交流了。在谈论起什么问题时我也不会再坚持己见，非得像坚持真理一样与别人对着干了。我戴上了面具，对谁都友好地笑，对谁都不发表真实的看法，对谁也不再真心实意了。果然，大家看我的眼神友好起来，仿佛都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并且夸赞我是个有脑子的，懂事儿的聪明人了。

我想，人日渐增长的生存与发展的智慧让人更加适应人类的社会，却让人也越来越远离了真实纯粹的自己，而每个人似乎又是被动的，无辜的，是人类精神大厦的建设者，也是破坏者。好在每人在他有限的一生中所经历的不过是世界的表象，其本质如同时间流逝时他隐约所感受到，却无法言说的一种东西。

我也说不好我究竟放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