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街上哭泣的女人

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出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诗人街》,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诗集《万物有核》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首届全国鲲鹏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十届广东省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
 
在大街上哭泣的女人
徐东
女人背着背包,左手拉着箱子,右手抱着女儿打算去火车站。那时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回家。三个月前,她正是从家里走出来的,父母要她嫁给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男人。不管回不回,火车站是个歇脚的地方。
女人从家里出来后还是选择了去深圳。她本想看一看大女儿,来到深圳后方才知道,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大女儿被男人的母亲带到乡下去了。男人看着她和她的小女儿,表示如果她愿意与自己继续保持情人关系,可以考虑养着她和女儿,毕竟,那是他们共同的女儿。女人厌恶地看着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冷冷地拒绝了。女人想在深圳留下来,可租了房子身上就没有多少钱了。她想找份可以带着孩子上班的工作,却没找到。
女人抱着女儿出去时,女儿见到商店花花绿绿的东西就拉着女人要买。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的,女人不同意,女儿就哭闹个不休。有时女人狠下心来,让女儿哭闹,可女儿能持续地哭上很久,哭得女人担心她的嗓子会坏掉。女人也怕外人的眼光,那眼光会让她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全世界对她的不公——那么多高楼大厦,那么多的机会,那么多幸福快乐的人,为什么偏偏让她那样艰难?
女人没能找到工作,租的房子到期了,只好搬了出来。她想再一次到劳务市场试试运气,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回老家了。老家再不好也有个住的地方,有口饭吃,有帮她带孩子的人。如果她不愿意,父母也不能绑着她嫁给别人。
早上女人和女儿合吃了一份三块钱的肠粉,中午时她给孩子买了块蛋糕。由于盼着工作,她喝着用矿泉水瓶子灌的自来水,也没怎么觉着饿。等了一天,她终于是没能找到工作。在去车站的路上,拖着行李,抱着孩子的她心情实在坏透了。女儿还小,不能体会妈妈的心情,看到路旁的商店,争扎着要下来。
这个,这个,妈妈,我要吃。女儿指着商店门口的一个烤箱,烤箱里正滚动着香气弥漫的香肠。
女人把女儿放了下来,摸了摸口袋,口袋里余了车票钱就余下十多块钱了。回家的路上得一天时间,也得吃饭。她有些不舍得,犹豫间,女儿又哭了起来。
女人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花了两块钱,给女儿买了一根。
女人把香肠给了女儿,女儿拿着咬了一口,因为烫,很快吐了出来,把香肠丢到地上,“哇”的一声,又哭开了。
香肠滚落在地上变脏了,女人看着心疼,觉得浪费了本就不多的钱,女儿太不懂事了,因此很生气,命令女儿不要哭了。
女儿不听,还是哭着,声音很大。
路过的人有些停了下来,看着女人和孩子。
看到有人围观,女儿哭得更起劲儿了,女人却也更加生气了,忍不住推了女儿一把。
女儿倒在地上,打着滚哭。
女人蹲在地上看着女儿,没办法管住,索性不管了。女人坐在行李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地上哭闹的女儿。
围观的人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地地谴责着女人。
女人心里憋着一股火。
女人看到有位好心的中年男人弯下腰,试图劝一劝女孩,女人却像豹子似地冲过去,猛地推开了他,接着又在女儿的背上踏了一脚。
女儿的哭声更加尖利了,围观的人也更加气愤地说女人的不是了。
女人坐回到箱子上,过了一片刻,她用手指着围观的人群说,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好心人充什么善良啊?知道我有多难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没一个好人……你们真想把我往死里逼吗?知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那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城市将会燃起万家灯火,街道上将会成为一条光的河流,但女人还不确定将要去什么地方。
女人累了,抬头看了看天,像要从天空中看出一条路来。终于,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像骤落的暴雨,透着绝望和悲伤,歇斯底里,完全压过了女儿的哭声。
女儿听到妈妈的哭声,惊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身边,用恐慌的眼睛看着妈妈,又看着路人。
不过人们很快看到,女人不再哭了。
女人抹了抹眼泪,把抽泣的女儿拥在了怀里,对女儿说,宝贝对不起,妈妈不哭,妈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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