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车哥

      叉车哥长得又瘦又小又黑,一身皮就像是挂在一个木头支架上一样。瘦长的脸,瘦长的胳膊,瘦长的腿(只是比例上长,但个头不高)。
      叉车哥叉车技术咋样咱不知道,叉车生意咋样咱也不知道。只是,时常见他开着叉车从路上轰轰烈烈地过,嘴里还要高声唱着歌:“你在山的那一边,我在圪梁梁上……”
      对了,他就喜欢唱情呀爱呀的陕北民歌。
      刚开始,我不知道在我们小区外面每天没早没晚不停歇高声唱歌的是他。——他唱歌简直没时间点儿,好像随时都在唱:早饭后的多,午饭后偶尔,晚饭后经常。他就像一台收录机,每回那几首陕北歌轮流循环播放;他更像一台永动机,永远不知道困。歌声随时都从那个大铁门的院子里飘出来,硬生生地挤进人的耳朵。
      如果细算起来,大概是“星光大道”推出了个阿宝,后来又红了个大衣哥,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吧,他的歌声就飞扬开来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好像唱歌是个最不需要技术含量谁都可以干的事儿了。我们经常看到,有人拉着一套音箱,在公园里,在大路上,在河道边,处处有歌者,处处有歌声。有一次散步还看到一个人把车停在路边,自己站在一个坟堆子中间练歌呢。
      自打抖音风行起来后,直播唱歌的很多了。有音乐老师,人家唱的的确好,听起来很美。也有把自己打扮成花里胡哨的艺人形象的,弄个“某某网红”、“某某歌手”,就吼开了。
      唱歌这事情,说起来是个自由的事情。我们小时候锄完包谷,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也经常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那个美劲儿啊,把浑身的劳累都散发完了。“短笛无腔信口吹。”那真是一种自由自在地释放。
      但那是在山里,在城里就不能随随便便了:你得考虑是不是会打扰到别人。所以说,真正的自由也是有界限的,这个界限就是别人的自由。唱歌是你的自由,但安静也是别人的自由。我喜欢安静,但自己的安静常常被歌声打扰。
      有句俗话是这样说的,“麻袋绣花,底子差。”这话用在他唱歌上再贴切不过了。他的唱歌,除了节奏上慢个半拍之外,简直跟唱歌没有多大联系。还不如说走腔走调地干嚎,歇斯底里而又认认真真的,就好像跟人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在疯狂发泄。
       陕北民歌的发声,位置很特殊,我感觉就是从额头顶上出来才对。它不像那些专业歌唱家,用的是胸腔共鸣。叉车哥的发声,是用了屠洪刚的发声方法,全凭嗓子干嚎。他的嗓子,就像半年没见雨的黄土地,干巴巴的硬块儿。只是干巴巴还不消说,主要还有点像走路脚在水泥地上拖拉着一样,带着“呲呲呲”的叉音。这样说吧,他的嗓子就像给粗砂纸打过了一样,歌声跟伴奏是清清楚楚的两回事儿。
      ——他就是这样喊着唱歌的,而且一喊就是五六年。我简直服到终南山根儿了。
      我经常拿叉车哥的坚持唱歌来给我的学生们做例子:凭你们的脑壳,要是有我家附近叉车哥唱歌一半的坚持功夫,说考上北大清华可能有点难,考个西北工业大学跟玩放风筝一样简单。
      有一次,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下楼寻着歌声去探个究竟。原来他把一个像半人高的保险柜一个大小的音箱放在院子中间,自己拿着话筒做着舞台动作在唱歌。那个架势,就像自己面对着数万名歌迷一样。——大铁门恰好开着,我看了一眼,就赶忙走开了。
      从此,我才知道了唱歌的人就是叉车哥,他的叉车就停在院子里。
      他唱歌的时候,头上经常包着像阿宝一样的白羊肚手巾;他叉车的时候,时常戴一顶老虎伍兹一样的长舌帽,雄赳赳气昂昂地端坐在叉车上,在叉车“哐当哐当”的响声里,唱个“我在那圪梁梁上……”
      最近一段时间没听到他喊歌了,我还纳闷呢。听人说,他现在把自己喊红了,经常去一些结婚或者庆典上演出呢。
      我有点愕然,细一想有觉得这很自然:现在的人嘛,能把自己弄红,都是一种本事,值得钦佩。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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