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王保喜作品：读母亲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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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一生道路坎坷，饱经风霜，有时甚至雷电交加，造就了勤劳俭朴、宽厚仁慈的美德和坚强不屈执着倔强的个性，打上了许多深深的历史烙印。
             辛亥革命不彻底
             三寸金莲见一斑
        民国十六年(公历1927年)农历六月廿三子夜，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霎时间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母亲降生在山西省晋城县巴公镇一户农民家庭。外祖父沾沾自喜，认为在这样的天气中出生的孩子一定不凡，将来不是叱咤风云，也是大富大贵，定能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锦绣前程，始于足下。外祖父认为许多大家闺秀仍然裹足，将十七年前辛亥革命已禁缠足的法令置之度外的原因，不外乎“大脚女子找不上如意郎君”，自己那前途无量的女儿不能输在脚上，以免“不裹足成千古恨”，于是不顾女儿疼痛难忍，硬生生把我母亲的脚打造成了“三寸金莲”。俗话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 ，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惨叫，外祖父外祖母感慨万千：“怪不得人们说辛亥革命不彻底呢，连禁缠足的表面工作都不能彻底落实，又怎能改变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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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内战起硝烟
               艰难恐惧度童年
        母亲生不逢时，1927年是中国历史上发生重大事件最多的一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建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等等事件接踵而至，这些事件都影响了中国革命的变化，影响了每个国人的命运，拉开了国共十年内战的序幕。战争加上国民党反动政府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使农民生活苦不堪言，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外祖父辛辛苦苦扛长工打短工，也养不住三口之家，糊不住三人之口，吃糠糠难求，咽菜菜不足，时而官吏上门收缴钱粮，时而警察挨户搜查“共党”。母亲的童年在外祖母头脑中印象最深的就是：瘦骨嶙峋，眼睛深陷，整天“娘，我饿，娘，我怕！”
               九.一八东北沦陷
               舅父来全家为难
       一九三一年秋，舅父出生，正赶上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社会动荡，人心惶惶。添丁增口，本应是可喜可贺之事，但舅父的降临对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上加霜。外祖父外祖母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从此，每顿饭往锅里多添两碗清水，来维持外婆仅有的一点乳汁，供舅父活命。碗里的人影更清了，饭里的月亮更明了，筷子捞不起的星星更亮了，母亲更瘦了。
             三四年红军长征
             外祖父货担谋生
        熬到一九三四年，舅父已经四岁，母亲八岁。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随着一双儿女一天天长大，饭量也一天天加大，简直揭不开锅了，万般无奈，外祖父贱买了祖传的一对青瓷瓶，置办了一个货郎担，摇着拨浪鼓走村串巷卖起了针头线脑、小食品和小玩具等小百货。然而，时局动荡，经济凋敝，买卖难做：拨浪鼓儿连声响，村里儿童心痒痒，跟着货担过眼瘾，流着口水看麻糖，家家户户饿断肠，哪有余钱养货郎？外祖父每天怎样挑着出去，怎样挑着回来，近处卖不了，就去远处，远处卖不了，就去更远处，一天比一天出得早，一天比一天归得晚，披星戴月，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惨淡经营，就象当年的红军一样，每天都是漫漫的“长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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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年全民抗日
               外祖父突然失踪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外祖父走东串西，第一时间获得了消息，外祖母担心货郎丈夫的安危，劝他从此早点回家，外祖父点头答应。
        七月十五日晚上已经繁星满天，外祖父还未回归，外祖母焦躁不安，一直在门口张望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和舅父要去村口看看，外祖母便跟着一起来到村外。刚停下脚步，突然刮起了大风，天空开始浓云翻滚，淹没了星辰，遮蔽了月亮，漆黑一团。伴随着雷鸣电闪和阴森森的狼嚎声，莎莎莎的雨声由远而近，由小到大，三人便顶风冒雨赶回了家……
       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娘仨讨吃要饭饭，到处寻找外祖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外祖母安慰儿女说：“现在是全民抗日，你们的父亲一定是参军打鬼子去了！……”  从此，停止了寻找外祖父。
      外祖母和十二岁的母亲以刺绣和其他针线活维持生计，刚八岁的舅舅扫煤面，拾煤渣，挖野菜，捡破烂，三人艰难度日。
               兵荒马乱加天灾
               背井离乡逃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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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三年，因日寇入侵晋城多年，老百姓房屋被毁，财产被抢。再加上旱灾、蝗灾，粮食颗粒无收，草根树皮都被吃光，饿殍遍野，十室九空。母亲的邻居是地主，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金山，八九岁，小儿子叫银山，刚学会走路。一天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地主把小儿银山领到村外的狼溜道 ( 野兽出没频繁的荒野)，给了他半个烧饼便偷跑了，没料到第二天有个外村人，把银山从一个岔路口领回村里，经村民辨认，又把他送了回去，好心人头脚走，地主妻子便把银山领到屋子后的沟边，含着泪水，头一纽，牙一咬，推下了深沟，然后跑回家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一个孩子爬到她的怀里叫了声妈，睁开眼一看，正是刚被推下深沟的小儿子银山。原来银山被沟壁上许多酸枣丛连撕挂磨擦下去了，脸手被挂得血淋淋，没有被摔死，又爬了上来找见母亲，哭着说: “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其实，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抱着银山来到后院干枯的井旁，掀开井盖把孩子投了下去，盖上井盖，然后回家找来一条绳子，在井旁边的树上上吊自尽了。我母亲说: “并非银山父母狠毒，惨无人道，而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被活活饿死，早晚是饿死，不如少饿几天早日解脱，是不得已而为之。旧社会灾荒年人吃人，易子而食并非危言耸听，空穴来风。你们一定要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爱借粮食啊！” 
       地主家尚且活不下去，何况广大穷人呢？地主家的悲惨遭遇促使外祖母尽快做出了逃命的决定，一家三口于当年腊月背井离乡，前往有亲戚的屯留县中村逃荒。一路讨吃要饭，白天赶路，夜宿寺庙，耗时十天，于腊月十一到达中村。腊月二十七，母亲闪婚嫁给大家公认的老实人我父亲，彩礼是一石四斗粮食(约二百三十多斤)。
             宽厚仁慈心善良
             不要报酬当奶娘
      1949年双喜临门，首先是新中国成立，劳苦人民翻身得解放，父母亲挺直了腰杆；其次是二哥出生，添丁增口，可喜可贺。二哥出生不久邻居也生了个孩子，取名李拴成，但是没有母乳，便找母亲商量让给她孩子一半奶，母亲爽快答应，但沒要丝毫报酬，奶了一年之后，拴成胖乎乎，二哥瘦骨嶙峋，体弱多病。停奶之后，邻居给母亲买了三尺花布，以示感谢。长大后，二哥常和母亲半开玩笑说：“三尺花布出卖了儿子的健康。” 母亲也感到对不起儿子，只会苦笑着说：“不奶他，他就活不成，那可是一条命啊！”
       母亲是个苦人，也非常同情可怜之人，尽管自家为村里最穷，上顿不接下顿，但只要有乞丐上门，决不让其空走，母亲说一人少吃一口，便有了乞丐的了。
          

      三年痛失三子女
            不折不挠重名誉
        我家最不幸的时候正值国家三年经济严重困难时期(1959年至1961年)1959年生下了我，由于饥饿，母亲无奶水，我又不会吃，就靠全家吃罢饭从碗壁上刮下来的稀糊勉强活命。但二姐却因饿致病夭折，年仅三岁；1960年大姐王花因饿致病死亡，年仅7岁；1961年，大哥王喜则因饿从张店完小逃学出走，去沁源一个山里寻了个放羊差事，吃了半个月饱饭又被找了回来，母亲强迫他重返校园，由于父亲因丧女和饥饿病倒在床，就派刚十四岁的二哥像特务一样尾随跟踪到学校门口，生怕他半路再逃。此后不久，晴天霹雳袭来，大哥在学校吃杏仁充饥过多，中毒身亡，年仅十六。三年痛失三个儿女，母亲撑不住了，每天都抱着我去房后高地朝着沟对岸大哥的坟头大嚎，她哭我就哭，虽然当时不知是咋回事，但天长日久重复同一件恐怖的事，两岁的孩子也会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创伤，长大后才明白了是嚎大哥，嚎两个姐姐。当时有人冷嘲热讽母亲：“人家是指望儿子将来当官发财哩！” 母亲毫不理会，继续供二哥读书，供三哥读书。有好心人劝母亲下地偷点粮食，母亲怕坏了名誉使孩子们抬不起头来，不偷；有好心人拉母亲结伴乞讨，母亲怕使孩子们走不到人前头，不去。母亲一辈子教导我们最多的就是无论如何，不敢坏了名誉，不敢这，不敢那。我们兄妹几个一路走来，也确实谨小慎微，从未闯过祸，也未曾创过业。
             勤劳俭朴熬日月
             心灵手巧领时尚
       1962年之后，由于经济政策的调整，农民生活有所改善，但还是披星戴月亮，瓜菜半年粮，我家仍然穷得叮当响。母亲白天劳动挣工分，黑夜做鞋，绣枕头顶卖钱补贴家用。买家都夸母亲做的鞋物美价廉，好看耐穿，母亲绣的鸟兽栩栩如生，花草婀娜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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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最深的是每年除夕，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我们兄妹几个穿了一冬天的棉衣棉裤，都要拆洗干净，父亲把铁笼盖扣在煤火口上，把湿衣裤放在上面不停的翻动烘干，母亲飞针走线缝补翻新，不误我们天亮穿上拜年。我们的衣裤虽然布料破旧，但款式新颖。我们是村上最早穿半西式衣裤的引领者，我们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知足长乐常感恩
               自立自强不求人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家也和全国人民一样，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饱了，吃好了，一切条件都好了。母亲感到非常满足，非常快乐。尤其是老年之后能领养老金，就更加快乐了。
        母亲直到九十高龄，生活仍能自理，还能种菜，住在同院的三哥负责给母亲抽水，一缸可用一周，冬天给她倒掉烧乏的煤球，就这点生活，母亲竟然感激儿子；二哥每天两次从村子东头来到西头陪伴母亲，每年给母亲种地管理收割，最后买了把钱全额交给母亲，母亲感激不尽；我住在八十里外的城里，每周至少两次回去看望，买足各种新鲜果蔬生熟肉和常用药等，母亲也过意不去，好像欠了我们什么似的。
        我妻子和大妹不断地做饱子、饺子、蒸面、炒饼等食物送去，她也非常感激；一身毛病的二嫂经常去看她，也感激不尽；她的侄儿侄女经常送蛋奶米面油等食物，同样感激不尽。特别是九十岁后又比以前多领五百元养老金，就更加感谢党感谢政府了。
       母亲一辈子饱经风霜，道路坎坷，
经济困难，但从不向人求助，包括修房买屋，媳妇娶。母亲说:“遇到困难，如果亲朋好友有能力，会主动帮助的，如果没能力而去求助，是难为人家，大人有大脸，小人有小脸，别逼人家。”
        母亲对自己的子女同样是一无所求，分文不收。直到九十高龄，生活自理已经困难，拄拐洗梳，拄拐做饭，拄拐种菜……，仍拒绝照顾，也坚决不去儿女家安度晚年，一天也不行。
        2018年冬天，母亲突然瘫痪。不会吃，不会说，不会动，大小便失禁。她试图绝食自尽，避免拖累人。医生说患者不配合，不能插管喂食。幸亏门牙没有掉完，留有漏洞供我们用奶瓶强行喂奶，喂料机打成的各种果蔬肉食营养汁。勤翻身体防褥疮，勤擦身体讲卫生……   但是，享年九十二岁的母亲还是走了，于2019年正月十七，在漫天飞雪中驾鹤西去。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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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保喜，男，1959年出生，退休教师。山西省长治市屯留人。

小时候收到人家送的巧克力总是小心翼翼地藏在口袋里 ，最后全都融化。长大后见多了不经意间路过的风景，无意间抿到的美酒，没有留下电话号码的人。学会了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好好享用，把人爱够，把酒喝光，不去瞻前顾后。学会了在最快乐时说，我们干了这杯，不为什么，就现在。by 张晓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