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葡萄园

梁东方

立春时节，再次开始了新的轮回。

在寒凉之中明显可以分辨出来的温煦气息里，不禁顺着春夏秋冬的经验向未来的日子里看出去很远，想到了六月里的葡萄园。

六月的葡萄园，因为周围面积广大的麦地的金黄而呈现出一种格外的绿，一种被对比出来的格外的绿，它孕育出来的蓬勃生机与周围麦地收获前的成熟，都是大地在这个季节里的呼吸与脉动。它们只是在成熟期上有一个早晚之别罢了。在它们并列地呈现在你的眼前的时候，你会重新意识到一种早就司空见惯了的新奇：在同样的土地上，不同的种子会在同样的时间里生长出迥然不同的植株和颜色、果实和叶片。

在葡萄园里，从早到晚，总是能看见在其中忙碌着的那对夫妇的身影——准确地说是他们的头顶或者肩膀，茂密的葡萄枝蔓几乎彻底遮掩了行走其间的人；即便是像自己这样从七楼的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一人多高的密密实实的葡萄藤也足可以将其中的人或物做充分的遮挡了。

他们总是在早晨很早的时候就一前一后，一个人骑自行车一个人骑电动车沿着逶迤的土路到了葡萄园边上那没有门的红砖小屋前。拴在屋子里的狗对自己的主人的到来向来是欢欣鼓舞的，不但不叫，还要眼巴巴地摇尾乞怜。不过这对夫妇没有时间去和狗亲热，马上就投身到了绿色的葡萄园中——周围面积广大的麦子地现在越发金黄了，也就显得这片葡萄园越发碧绿了。他们走进绿色的葡萄园里，仿佛早就迫不及待地一下就开始了手里的活计，那些活计好象就是刚刚他们离开的时候正做到那里还没有做完的，随手就有又了起来。

狗在葡萄还没有长成的时候是独自在这里过夜的，等麦收结束，玉米长了半尺高，葡萄的大小也接近成熟的了的时候，葡萄园的主人就会在地边上搭上一个简陋的木头窝棚，棚上蚊帐，而那狗则依旧住在旁边的没有门的砖房里。葡萄接近成熟的时候要看着园子，怕有人偷；葡萄没有成熟的时候则要不停地在垄间劳作，给疯涨的葡萄枝蔓儿掐尖儿、为密集如豆的小小葡萄果实矫位、上袋儿，一棵一棵，一串一串，这些活计落实到每一株葡萄上去就都变成了劳动量很大的重复动作。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在全然忘我的体力劳动中，时间也就成了只具有延续意义的入定般的生命段落里的安定空间，由此臻于时空相融之境。

到太阳升高温度也升高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时候，他们就又相跟着骑车回去吃饭了。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完全一样，那条虽然笔直但是路面却颇多坎坷的窄窄的土路，最后只是通向他们的葡萄园，所以一般情况下路上都是没有外人的。狗会在第一时间里敏锐地察觉任何一个走上了这条土路而又不是自己主人的人，开始它让整个寂静的田野都为之震动起来的吠叫。

这个曾经长时间凝望过也必将还会出现在大地上的人类栖息劳动景象，在新的一年伊始就以细节毕现、气息相闻的方式浮现在眼前，既有一种熟练的重复意味，也依旧是生命活力无限可能性的起飞之处。

常有常新者，唯有四季，唯有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