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隐形的长命锁/陈离咎
小时候,母亲给我起了很多怪异的乳名。
我明明是个男孩子,母亲给我起的偏偏是一些很女性化的小名,而且非常难听,因此,全家只有她一个人叫唤那些乳名——那么难听又拗口的词语,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汉是怎样也不好意思叫出口的。
只有在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她才会叫我正式的名字,更多的时间里,她总是喊我的乳名,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例外。
上中学之前,她高兴地喊着,我开心地应着,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毕竟我已经习惯那些符号与我关联在一起。
可是上了中学以后,我渐渐发现周围的人一听见母亲叫我的乳名就会笑话我,笑我长不大,笑我幼稚,笑我女孩子气,于是我渐渐厌恶听见母亲喊我的乳名。
有一天,母亲又在用很高分贝的声音叫我的乳名,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厌恶加上羞耻之后变成愤怒,我一转身就恶狠狠地吼了她一顿,让她从此不要再叫我的乳名。母亲被我的粗暴的语气吓了一跳,高兴的表情突然间变成一脸不知所措,她呆呆地望着我很久,眼神终于黯淡下去。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很难过,但那时候的我叛逆心理太强,内心有的更多的是反抗的胜利感,内疚的情绪只是仓惶地一闪而过。
从那天开始,母亲就渐渐地不再叫我的小名。但她在家人面前转而叫我老尾(因为我是小儿子),并且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征求同意,我觉老尾这种叫法别人的母亲也用,不会因此而被别人笑话我女孩子气,便默许了。
我的叛逆随着我的身高在快速成长,渐渐地我觉得母亲变得越来越啰嗦,渐渐地我不再轻易地和父母沟通,渐渐地信赖朋友多过信赖父母。这种心态的发展导致数年后的今天我跟父母之间有了很深的代沟,沟通已变得很难。
前不久,在我已经差不多忘掉了我的那些乳名和乳名曾经带给我的不快的时候,我却在无意中看到一篇关于乳名的文章。
那篇文章的细节我已忘记,大体是说父母给儿女起一些鄙俗粗野的小名,其实是出于怜爱。名字卑贱,是希望不会引起瘟神及一切恶神的注意,以求儿女容易养大成人。我又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很多名人都有难听的乳名,像宋武帝刘裕小名寄奴,美男子潘安的小名檀奴,北周文帝宇文泰的乳名黑獭,陶渊明的乳名溪狗等等。
那时候我才明白到我的那些难听的乳名,其实是母亲给我的另一种形式的爱,它们其实都是一个个隐形的长命锁。我的小名不但难听,而且相当多,起码也有七八个,母亲也许并不知道难听的乳名有避难的作用,但她肯定是极渴望我顺利长大成人的,因为我从小就是个体弱多病的人。母亲曾经多次跟我提起一件事,说我出生的时候又瘦又弱,瘦得连屁股都看不出来,我祖母见了以后认为我是活不了的,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很难养大成人,于是让我母亲放弃我,养好自己的身体,准备将来再生一个。母亲没有放弃我,她很快就按当时的政策做了节育手术,将心血全部倾注在我身上。
所以,母亲知不知道乳名有这种用处,乳名是不是真的有庇佑作用,这些并不是爱的必要条件,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希望她的儿子长命百岁,无灾无病的那颗心是真真切切的。她一看见曾经多灾多病的儿子就要高兴地喊出他的乳名,其实是一种对生命存在与延续的喜悦,那种喜悦是世界上最柔弱的情感,而我却曾经粗暴地伤害了它。
而如今,那些乳名已经湮灭在时光的隧道里,连母亲自己也已经记不起部分乳名,就算记得,她也不敢再叫唤,她已经懂得在人前要给儿子留“面子”。她只是在跟旁人唠叨起往事时候将我的乳名作为往事的一页轻轻地提起,仅此而已。
作 者 简 介
陈离咎,广东汕尾人,私企小职员,业余从事写作、词曲创作,文字作品散见于《羊城晚报》、《潮州日报》、《广东农村报》、《石帆》、《新歌诗》、《词刊》等纸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