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夜知秋
一夜知秋
昨天下了一场秋雨!
半夜里醒来,觉得很凉,添了一床棉被,还是久久不能入睡。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哪!
老伴就睡在我的隔壁,近年来她睡眠不好,有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而我又爱打呼噜,怕影响她的睡眠,所以很多的时候我们都是分房而睡。想着她也会冷,便披衣起身,想去给她添一床被子。我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刚到客厅就听见老伴的房里传了抽抽噎噎的轻微的哭泣声。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推开她的房门,打开灯问:“老伴,你咋了?”看到我突然进来,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我看见她蜷缩在宽大的床上,就像个孩子似的。“你咋了?”我俯下身问。“我膝关节痛”她说。我悬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没什么大事!这是老毛病了,每年刚入秋,就开始发作。今年要比往年发得更早些。这是年轻时积劳成疾的。
那时家里很穷,我在矿上上班,工资不高,却一年半载回不了家。母亲年岁已高,又有肺痨病,一年四季咳嗽不止,但是有时还能杵着拐杖勉强做饭,家中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哥哥,由于是残疾人,没能安上家,也由她照顾着,儿子尚小,家里所有的担子都落在她身上,田间地头,屋里屋外全由她一人撑持着。农闲的时候还要挑葱卖蒜的做些小生意来补贴家用。由于年轻时过度的操劳,加上心里怄气,进入更年期后衰老得很快,刚进六十,就显得老态龙钟的样子。特别是秋冬季节,关节炎就会发得很严重,十指的关节都肿大,变形,双脚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走路都得慢慢的挪。但是,她很坚强,别说哭,就连哼都没有听到她哼一声。看来,今年的病和往年的不一样。
我连忙去找来暖水袋给她敷在膝关节上,并在她双腿上揉捏着,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抽噎,然后把身子向床里边挪了挪,示意我躺下。
“他们说不来了,”过来好半天,老伴才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话,“谁?”我不解地问。
“下午的时候儿子打电话来说,国庆假他们不回来了,孙女的外婆血压偏高,所以他们要带她去检查,等以后再安排时间回来,让我给你说一声。”
“就为这事哭?”听了这话,我的心放下了,我已经猜想老伴哭的原因了。老伴显得很不好意思,“也不是,这双腿好几天就迈不开步了,感觉不是自己的一样,都肿透了,但是,我一直坚持着,想到他们一家要回来,我全身就有使不完的劲,我天天都在算时间,还有十一天就可以看到小孙女了,咋说不回就不回呢,我感觉全身的肉都垮了下来。”听了这话,我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倒不是因为儿子一家不回来,而是看到老伴那失望的眼神,我心里难过。我捋起她的裤管了一看,一双腿肿得就像老树桩,怪我忽略老伴的病情了……
小孙女出生快一年了,老伴和我还没有见过一次。说今年五一小长假的时候就要带回家来给我们看看,老伴那高兴劲儿啊,让人看了都心痛,可是临了却说,儿媳的舅舅姨妈几家人要组织到丽江去旅游,儿媳的父母也想去,他们不得不陪着去,只好放弃回家的计划了。我知道老伴嘴上没说,可是心里还是失落了好几天。儿子知道母亲的心情后,也觉得不好受,说无论如何国庆假一定会回来一趟。于是老伴又开始盼望,从五月就盼到十月,有一只土鸡要留着,有一只老鸭要留着,连院子里梨树上的梨她也要留着,那些梨早就熟透了,黄澄澄的风一吹就往下落,每天早晨起来都要捡一大簸箕来倒给猪吃,我说把它摘下了吧,放着慢慢吃。她说,放久了的不新鲜。每天早晨,老伴都会仰着头看看还有多少梨挂在树上。
儿子读书读得大,临近三十了才从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毕业,在南方的一个城市找了一稳定的工作,三十老几了才结婚安家,女方家也是独生子女家庭,家庭条件很不错,给女儿买了套婚房,还陪嫁了一名车,但是有个条件,儿子必须以入赘的方式进入女方家。为此,老伴的心里着了口气,总觉得在亲家面前低人一等,说话做事都显得谨小慎微的。
儿子已经破四十了,儿媳也不小了,两口子打算要一个孩子。听说这个消息后,老伴激动得伤伤心心的大哭一场。
从知道儿媳怀孕的那天起,她就扳着手指算时间,心态仿佛一下就年轻了几岁。准备了一大堆小孩用的衣裤鞋袜,枕头被辱,还将年轻时亲手缝制的黑底白花的花背带隔三差五地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高兴得合不拢嘴。
儿媳的预产期快到了,老伴决定去伺候儿媳做月子,她提前就把家里做了安排,过年猪早早就杀了,瘦肉装成腊肠,猪腿做成火腿,十几只土鸡杀了用盐腌制着,这样方便带到儿子家。临行前,还特地把儿子他大伯送到儿子的姑姑家,这样就可以放心地让我一同去。
吃的,用的装了满满的两背篓,上面再加两个麻布袋,儿子在车站接到我们时,东西塞满一车。我们兴高采烈地到了儿子家,可是两天后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刚跨进儿子的家门时,有一种昏眩的感觉,干净得让人不知道把脚往哪里放,儿子赶紧给我们找来拖鞋换上,老伴拘谨得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儿子把我们带来的东西归类存放,吃的东西一点都不嫌多,都是无公害的好东西,亲家母也很喜欢。但是给小孩准备的东西,样样都看不起,说用不上。特别是那个手工缝制的花背带,连打都没打开看看,就说,早就不时兴了,更何况现在的孩子谁家的还舍得背在背上!
老伴是个闲不住的,总想着分担一些家务,她刚拿起拖帕准备拖地时,亲家母就叫起来,说拖帕没拧干,那些木地板都是实木的,受潮会变形。她想洗碗,亲家母却说,“你一边休息去,这橱柜是不能沾水的,沾上水就会生锈。”弄得老伴不知所措,一点都不自在。还有一点让她心痛的就是:我每抽一支烟都得从六楼跑到院子里去,抽完了再上楼,有时刚爬到六楼时,又想抽了。儿子说,“爸,你坐电梯吧,”我不敢坐电梯,一进电梯我就感觉比坐车还晕。
我们如做针毡似的待了两天,一件小事却伤透了老伴的心,让她决定要离开了:亲家母是一个讲究的人,保养得很好,红光满面的,只小老伴几岁,看起来却像两代人,老伴的脸经过风吹日晒,苍老得就像松树皮。亲家母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手,非要请老伴去做美容,保养一下。老伴吃惊地摇摇说,一辈子没去过那地方,也不知道是咋会事。亲家母鄙夷地笑笑,让儿子开车送她走了。过了好久,他们才回来。买了一大堆东西,还给老伴买了双拖鞋。老伴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高兴得连忙穿在脚上转去转来的看,然后把换下了的那双整整齐齐的放进了鞋柜里,可是第二天早晨老伴起来的时候,她看见那双放进鞋柜里的拖鞋被扔在垃圾桶里了。
没有人知道老伴要走的真正原因,她只是说,放心不下儿子那双目失明的大伯。她把带去的小孩的衣物又一件不落地带回,只是把一张银行卡留下,那是儿子每到逢年过节给她的钱,但是,她从来没有动用过一分,只要有节余的都在往卡里存。
在回家的路上,老伴对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要是我们的闺女还在,该有三十一岁了”。
多年未提起夭折的闺女,这突然又提起,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一抽,我知道老伴的心伤得不轻哪!
二十六年前夏天的一个傍晚,我还在井下作业,突然厂区办的人来通知我说有我一份电报,是家里发来的,让我速回。我连夜搭上拉矿的车就心急如焚往家赶,我心想一定是我那病怏怏母亲熬不过了。第三天的上午我才赶到村口,却远远的就看到母亲佝偻的身影站在家门前的老槐树下等我,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母亲没事!
村里的人看见我,都围上来,各个神情凝重。母亲一下扑倒在我的脚下,哭道:“儿那,你咋才来?”我那双目失明的哥哥也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到我的面前,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那干瘪空洞的眼里流出……
我几步跨进房里,看见妯娌伯母们都围在媳妇的床边,儿子抱着他妈妈的头坐在床上,看见我进来,从床上跳下了抱着我的腿嚎嚎大哭,旁人都往两边让了让,一个个痛哭流涕的。妻子表情木讷,目光呆滞,双手抱着女儿的布娃娃,那是女儿三岁时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母亲也跟着进来边哭边告诉我说,“妞妞的腮帮子上长了个瘤子,又红又肿,我以为是羊子活了,都没在意,每天用些草药给她敷。”妞妞是女儿的乳名,很多乡下老年人都会把淋巴发炎比喻成是羊子活了,大多数时候用一些草药敷一敷,消消炎就好了,挺见效的。从不当回事,没有引起重视。“可是天天都不见好转,后来还发烧了,连口水都吞不进去,”母亲继续哭着说:“看到情况不对,才赶紧送到县里的医院,可是已经晚了,医生说是:扁桃体化脓引起的败血症。”“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媳妇,从妞妞走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把妞妞抱了整整两天两夜。直到今天清晨的时候大家才把妞妞给抢走,”母亲说不下去了,抽抽噎噎的,咳嗽不止,脸色苍白,嘴唇发乌,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母亲抬到床上,拿药倒水,抚胸捶背,好一会母亲才缓过气了。媳妇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然后抱着母亲的头哭起来,大家看到这一幕,都说,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放心了。全村的妇女们都在屋里陪着媳妇,老少爷们都在院子里守着,有的蹲在屋檐下,有的就在院坝中央席地而坐。
几天以后,媳妇下床了,该干活干活,该做饭做饭,只是变得少言寡语了,像变一个人似的。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触及到伤心事。二十多天后,我又依依不舍的返回了矿上。媳妇依旧操持着家务,伺候着母亲,照顾着大伯,抚育儿子。
偶尔,儿子在来信中提到妈妈经常在半夜的时候偷偷起床,抱着小妹留下的布娃娃自言自语的说话!
第二年秋后,母亲也走了,她是在媳妇的怀里安详地闭眼的。等我到家时,她已经把一切安排就绪了……
很多的时候,老伴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唠叨:如果女儿在已经七岁了,该上学了,如果女儿在已经十三岁了,该上初中了……慢慢的这种唠叨也就少了,她把精力全放在了儿子的身上。后来就不在有这种唠叨了……
老伴在我身边又踏实地睡着了,听着她均匀呼吸声,抚摸着那双老树桩似腿,思绪就像脱缰似的野马,在也无法入睡了。偶尔她又轻轻地哼一声,一双脚又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一定是痛得不轻哪!我心疼老伴!她这辈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再摸摸她这双干柴棍一样的手,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我们刚从儿子家回来几天,儿媳就生了,儿子打电话来说:是个女孩,母女平安。老伴听了后,激动得又哭了一场,说“女儿好啊,女儿好,有女儿父母老了才有家。”
儿子依旧有事没事地打个电话,说说小孙女的情况。老伴依旧忙碌着,左邻右舍有大凡小事她都去相帮。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又在扳着手指计算着日子,小孙女满月了,应该会笑了,小孙女四十天了,可能会牙牙学语了,小孙女半岁了,一定坐得稳了……看到这些我的心里很难过,甚至有些悲愤!
我打电话告诉儿子说:你妈想小孙女了,你们照几张照片寄回来吧,可是儿子说;“麻烦,现在网络多方便,只是你们不懂微信,也不聊QQ,要不每天都可以通过视频看见她了。这样吧,五一节我们抽空回家一趟。”
于是老伴又眼巴巴的盼望着,五一节没来,又盼十一。这不,前几天还兴冲冲地进了趟县城,给儿子一家准备了新棉被。她说,儿子一家现在是三口人了,以前的被子不够大……
一觉睡醒,已近晌午。茶已经沏好,放在桌上,饭也已做好温在锅里,哥哥坐在火炉旁边烤着火,看样子在等我起床吃饭呢!我走出房门,看到老伴又在伺弄着她那半亩菜地,显然她也看见了我,连忙起身,佝偻着身子,蹒跚地朝我走来,要跨过那条半尺高的田埂时,老伴试了又试,最后还是把双手撑在田埂这边的地上,几乎是爬过来的。看到这个动作,我的眼眶湿润了,老伴老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她对我说的一句话,进入秋天,冬天就不远了。不知又有多少老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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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长菊,家在农村,是一名乡镇企业的会计。工作之余,喜欢看书,也喜欢写一些乡村里的奇闻乐见。一句话,所有的经历都喜欢用文字来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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