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景新 | 莲子

青莲(化名)是妻子近门二哥家的闺女,我们喊她莲子。

前不久,打工的莲子从南方回来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家门口,从车上卸下来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黄发卷曲,时装靓丽的莲子站在堆满麦草的庄稼院里,冲着正在院子里忙碌的两位老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妈!”

老两口正在往猪槽里伴食,端着盆子愣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回不过神来,这还是咱家那二妮吗?

二哥拿着一盒好烟,笑呵呵地满村转,见人就敬上一支:“莲子带回来的,几十块钱一盒呢。”他要让大家知道,闺女出息了,挣钱了。闺女没有忘记这个家,没有忘记他这个父亲,他要挽回当年闺女出走给他丢下的面子。

莲子人长得漂亮,聪明,当初在校学习成绩优秀。二哥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就会种几亩田地。这年头,指望卖粮食那点钱供学生读书很艰难,二哥苦拼着,硬撑着,横下心,省吃俭用一心要供莲子上大学。

二哥家在偏僻乡村,大女儿早早嫁了人,老伴身体不好,地里活全靠他一人劳作。莲子懂事,知道父亲不容易,总是抽空就下地帮父亲干活,常常学校家里来回跑。  莲子每逢假期,常来城里走亲戚,我发现一个乡下高中生的爱好竟和我很投缘。她对文学、音乐、书法、美术方面都感兴趣。她喜欢看我写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喜欢和我聊天。她告诉我说,她最喜欢写作,还说她的理想是当个作家。她要专写农村的事,写父亲,写母亲,写为了生活而早早嫁人的姐姐,写农村人生活的贫穷,写农村人生活的酸甜苦辣。 我鼓励她说,好好学习,你行。

那年高考前,莲子从学校回了一趟家,刚好遇到棉花施肥。大热的天,父亲钻在像蒸笼一样的棉花棵里,力不从心的弯着腰,喘着气,拖着化肥袋,艰难地用铁锨把化肥埋到棉花行间。莲子不忍心看着父亲累得很苦,就不顾父亲劝阻,执意要帮把手。结果干活时淋了场阵雨,回到学校一连几天发烧头痛,考试时就影响了正常发挥,意外落榜。

莲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流泪,二哥恼悔得只打自己的头。

莲子不甘心,苦苦央求父亲,想再复读一年,二哥坚决不同意。二哥五十多岁的人了,巴望了这么多年,只指望女儿能考个好学业,找个好工作,自己在乡情们面前也脸上有光,结果落了个一场空。莲子没考上,对他是一个沉重打击。二哥手里没钱,他觉得自己散了劲,再也没力气撑下去了。二哥想让莲子出去打工,像村里蓉蓉一样,每年都给家里寄钱回来,一寄就是几千。

父女俩叮了嘴。不识字的二哥一气就说了狠话,说莲子这些年白花了那么多的钱,还说让他在村里没脸见人。  莲子惊呆了,她没想到平时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两天,然后就离开了这个家,一走就是三年。

莲子回来变了,很有钱的样子。用二哥的话说,那花起钱来简直是像流水,走亲访友一拿就是几百元的礼品。村上人都说莲子有本事了,发了。还说二哥命好,有福气。但二哥心里狐疑,这莲子在外边到底是干啥工作呢。

莲子进城来看望我们,我们也有点认不出她来了,服装时髦,耳坠、项链,一身珠光宝气。  莲子站在那里看着我笑,我有点惊诧:这还是原来那个像栀子花一样清纯朴实的女孩吗?

妻问莲子结婚了吗,莲子点点头。妻说:“咋不领回来让我们看看啊?”莲子说:“厂里太忙。”妻又问莲子是做什么工作的。莲子只说是在一家民营企业,别的就不再多说啥了。

莲子变了。原来的天真活泼变成了少言寡语。我看出来,那是莲子不愿多说,就示意妻不要再问了。妻子也说,这孩子有心事。
 按农村的老规矩,女儿结婚叫出门,那是一个家庭中很热闹的大喜事。亲戚朋友们都要来看新女婿,要来祝贺,要大摆宴席,要喝喜酒的,那是一个作父亲的一生的荣光和排场。然而,莲子的丈夫是啥样,连作父母的也没见着,村里人背后就嘀嘀咕咕说三道四。二哥闷闷不乐的生暗气,要我得着空向莲子问问情况,但我也一直没有凑着机会。后来,在家人的一再追问下,莲子才和二哥说了实情。     那年莲子外出打工,进了南方的一家鞋厂,一天要干十几个钟头的活,厂方还经常拖欠工资,除了吃喝,一年也落不下几个钱。后来她听姐妹们说,有一家企业的老板在公开征婚,就偷偷跑去看了。那是一个比她大20多岁的男人,还是一个瘸子。但那男人是一家玩具厂的老板,在当地有不小的产业。

晚上,莲子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彻夜难眠。想到了家的贫穷,想到了父母的期望;想到父亲弓着的脊背和母亲多病的身体;自己出来几年了,也没给家里寄几个钱,心里很愧疚。厂里活太累,没明没黑的干也攥不着钱,自己也不想再吃苦了。莲子心一横,第二天就去参加了面试。

在众多应征者里,莲子以她的年轻、漂亮以及笔试的文化成绩脱颖而出。那老男人看中了她。他说就是想让莲子给他生几个儿子。还说,这个厂子以后她就当家了。莲子想了一夜,哭了一夜,也没和父母商量,自己作主把自己嫁了出去。 于是,莲子摇身一变,从打工妹成了老板娘。

说起莲子的婚姻,二哥很矛盾,而且生怕外人知道了底细。我明白,他对莲子婚后的经济状况是满意的,但他又觉得太委屈了莲子。他叹气说,是他把莲子给害了。

莲子在家没住几天,就急着要走,说厂里那边忙。走的时候给二哥留下两万元钱,说让父母亲保养一下身体,说以后她还会寄钱回来的。

我知道莲子的事后,很替她感到惋惜,觉得她在婚姻的选择上有点过于功利。莲子很年轻,她人生的道路还很长,她应该还会有很多机会,她不应该早早地把自己的青春和理想,葬送给了这纯粹是为了物质的婚姻。

妻子虽然也为莲子可惜,但她说,一个农村走出去的女孩,靠自己打拼啥时候是个头。对莲子来说,这样的选择,也是很快改变命运的一个机遇。 还说,莲子是个好孩子,她不单是为自己,她知道,父母老了,她是父母的指靠。

我想了解莲子,我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但发现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我无话不谈了,我很难走进她的内心世界。从她闪烁的目光里,我知道,她是在用沉默来回避。

莲子临走那天,我受二哥委托,送她到火车站。一路上她说话很少。站台上,我说,“莲子,你变了。”她笑笑,笑得有点勉强,像是欲言又止的子。

车来了,我把包箱递给莲子。她对我说了句:“我走了。”转身就要上车。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莲子!”她回过头来看我。我想交代她几句什么,又觉得一切似乎都没必要,就说了一句:“莲子,你走好啊!”她的眼圈就红了。 车开的时候,我看到她在车窗里一边向我招手,一边抹着泪。

列车轰隆着从视线里消失了,我站在那里望着几条冰冷的铁轨面无表情地横卧在面前,在转弯的地方有一个交叉,然后又向远方延伸而去。我在想,不知道莲子还记不记得那年她曾经给我说过的,她那想当作家的理想呢。

后记:后来我就没再见过莲子,听说她给那男的生了两个儿子,那男的真的给她了一个厂。莲子经常给二哥寄钱回来,但他的那个男人却从来没登过二哥的家门。二哥去了一趟南方,回来就再也不去了。他叹着气告诉我,说那男的不是东西,那男的骗了莲子,在莲子之前,他就有了两个老婆。一个在内陆,一个在香港。)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马景新,回族,新野人。网名:飞马千里。爱好旅游、摄影、对书法、美术也小有涉及。闲暇时光,喜欢骑上自行车去丈量大地。但愿岁月不老,青春永在,梦想有生之年,能走一趟川藏线,骑一趟拉萨。没读过多少书,却喜欢用文字留下生活的印记。一路走来,且行且吟,尽管文笔稚拙,但好害都是情感世界的真实经历,大多都是写给自己看的,当然,如果能在饭后茶余得到朋友些许青睐,便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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