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傅山 谜案还需多久水落石出?
有关傅山书《丹枫阁记》真伪的讨论,是一桩不算“悬”的谜案,兜兜转转的30多年,终究没有一个定论。
▲傅山画像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早在1934年的时候,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傅青主徵君墨迹》一书,其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的照片是拍自山西一位渠姓收藏家;但是在1985年的时候,文物出版社出版了《清傅山书丹枫阁记》一书,其中明确注明了《丹枫阁记》保存于辽宁省博物馆,并且是购于北京藏家的手中。
▲山西渠姓藏家所藏的傅山书《丹枫阁记》局部 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辽宁省博物馆藏傅山书《丹枫阁记》局部(印刷)1985年文物出版社出版
简直就是搞事情的节奏,从1934年到1985年中间差不多50年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出现了两幅傅山《丹枫阁记》?书写风格、每页行数、印章数等等显而易见的特征都不一样。
拜托,傅山早已作古,再无可能复活,而这两幅《丹枫阁记》到底孰真孰假?会不会有可能是傅山写了两个版本的《丹枫阁记》?
30多年内,有很多的傅山研究的学者在不断的查阅资料并求证,因为涉及到一些别的原因,可能会出现一些杜撰的情节,但是随着上海商务印书馆版《丹枫阁记》的面世,这条真相在慢慢的浮出水面。
非专业鉴定+书法专业的我们,仅做了一些线索的梳理和材料的搜集,静待最后的真相。
说到这《丹枫阁记》,要先从明末清初著名学者、收藏家、反清领袖戴廷栻讲起,这人和傅山、顾炎武等人都相交甚好,也可称得上是文人雅士。
就说,某一日,戴廷栻突然做梦,梦到自己和若干好友去到了一个“崖障合沓,枫林殷积,飞泉乱落其间,如委紫练,侧睇青壁,千仞如削”的地方,在一片松树中有一个阁楼,上面写着“丹枫”。
▲丹枫阁匾额
美梦一场之后,戴廷栻就想着能够在身边建造一个这样的阁楼,得以和好友以及天下的文化名流们作乐,所以就按照梦里所见的阁楼,在家乡祁县修建了这个四层木构的高楼,取名为“丹枫阁”,之后戴廷栻还写下了《丹枫阁记》来记录这一雅事,好友傅山题写了“丹枫阁”的匾额。
又过了数年之后,傅山应好朋友戴廷栻的邀请,写下了《丹枫阁记》,并且还在文后即兴题写了跋,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引起争议的《丹枫阁记》。
关键在于,这幅《丹枫阁记》被认为是傅山书法艺术的最高成就,甚至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并称为“行草精品”。这就更加大了这场真伪之辨的赌注。
这两个版本的傅山《丹枫阁记》分别属于谁?又是从哪些途径得到呢?戴廷栻是在“顺治十七年”有了这个梦,傅山《丹枫阁记》在梦境之后,推算到今天已经有350多年,更何况,也无人知晓,傅山写下《丹枫阁记》之后的下落。
▲截取三个版本中的傅山在文尾处的跋语之山西渠姓藏家所藏傅山书《丹枫阁记》
▲截取三个版本中的傅山在文尾处的跋语之辽宁省博物馆所藏傅山书《丹枫阁记》
▲截取三个版本中的傅山在文尾处的跋语之刘雪崖所刻傅山书《丹枫阁记》拓印
而引发争议,且日后成为重要物证的则是来自于石刻版的《丹枫阁记》,说是在清道光年间,寿阳人刘雪崖将《丹枫阁记》刻石,对印章有变动,共刻印章三枚,拓片每页5行,而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丹枫阁记》就被支持山西本真迹的学者们认为是石刻的翻版。
首先来看看发行量最大且影响较大的辽宁省博物馆藏的傅山《丹枫阁记》的来历,据称,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购自一个北京藏家手中,但具体的细节早已无当事人和当时人作证。
在出版的方面,除了1985年文物出版社和2007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外,还有上海书店1993年《中国历代书法墨迹大观》、文物出版社1989年《中国书迹大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辽宁美术出版社2011年《历代名家法书墨迹珍品》等。
而山西渠姓藏家所藏的《丹枫阁记》,据藏家介绍:“戴氏或为抵债,将此真迹传入我家,三百年来未出昭余(隶属于山西省晋中市祁县)一步。”一直到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为真迹拍照的时候,这位渠姓藏家还在场,并且商务印书馆还送给这位藏家一张同原作等大的照片。至于《丹枫阁记》如何从戴氏家族到渠家,因为年代久远,亦是无从考证。
出版的方面,除了1934年商务印书馆《傅青主徵君墨迹》和2007年再版之外,还有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傅山书法》、山西古籍出版社(今三晋出版社)1994年单行本、北京荣宝斋1996年《中国书法全集·傅山卷》等。
揭开这场持续30余年真假傅山《丹枫阁记》争议的关键人物则是学者林鹏。
林鹏何许人也?他以草闻名于世,书法界“南有林散之,北有林鹏”之称。
▲书法家林鹏
就在《清傅山书丹枫阁记》4年之后,林鹏看到了其中注明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傅山书《丹枫阁记》,林鹏觉得这与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傅青主征君墨迹》中收录的《丹枫阁记》有很大出入,写文章指出辽博的藏品是赝品。
愚意以为,尚未认清此本《丹枫阁记》!
这是林鹏在文章开篇一段中的宣告,随后文章中洋洋洒洒的三千字,从作品的内在精神层面到具体的字迹比对等方面进行说明。
▲山西渠姓藏家所藏傅山书《丹枫阁记》全文(印刷)
但事情就出在,此时的林鹏尚未见到过所谓的商务印书馆收录的《丹枫阁记》原作!
“我没有见过辽博的藏品,只是根据印刷品说话,这是很危险的,你说某件是假的,你就责任把真的拿出来,我怎么能拿出来呢?所以心中一直不踏实。如今真迹在哪里,毫无影响,也许早已破坏,或者流失海外,也未可知。”在发出首篇质疑文章之后,林鹏曾经说道。
在这第一轮争议之后,山西古籍出版社把“商务本”的《丹枫阁记》拿出来重新印刷,并特别将林鹏的这一篇质疑的文章附在后面,向海内外发行。
正是山西古籍出版社的这一举动,让上文的渠姓藏家看到了林鹏的这篇文章,这才有了“商务本”藏家登门,使得这《丹枫阁记》原作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并且给林鹏后续的研究提供了很多一手的材料。
据说这位渠姓藏家还有一段感人肺腑的“表白”。
“古籍出版社推出单行本《丹枫阁记》,内附林君大作《读〈清傅山书丹枫阁记〉》。我展读反复,思忖有年,又多方探问您的来历人品,这才送货识家,做此人生无憾之事也。”
甚至,这位渠姓藏家邀请林鹏在其所藏的《丹枫阁记》原作之后题写跋语,这是何等荣耀之事啊,林鹏自知惶恐,婉拒这位藏家的邀请,只是尽力研究并著文,这两本《丹枫阁记》究竟孰真孰假,而这,竟也成了林鹏一直持续至今的事业。
不过,说来也是,这中间差不多有30年的时间,辽宁省博物馆并没有任何的反馈,无论是公开说明,或是学术往来。
▲辽宁省博物馆藏傅山书《丹枫阁记》全文(印刷)
而围绕这两个版本的傅山《丹枫阁记》所出现的疑点,其实,稍稍看一下成文,就一眼看出其中的差异。
辽宁省博物馆藏本是每页4行;山西人渠姓藏家的藏本是每页7-8行;清代刘雪崖的时刻拓印本则是每页5行,详见上图。
通看全文,辽宁省博物馆藏本只有2枚印章,分别是前后一大一小的傅山印章;山西人渠姓藏家的藏本则是盖有戴廷栻的印章,连同其他闲章共有9枚印章;清代刘雪崖的时刻拓印本则仅保留了“戴廷栻”、“傅山”两枚印章。
自知笔者没有任何的鉴定傅山作品的能力,特附上林鹏关于傅山《丹枫阁记》两个本子的考究。
疑点一:
▲上海商务印书馆(暨山西渠姓藏家收藏)收录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然”字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然”
文中“而文人之笔即极幽眇幻霍不能形容万一,然文章妙境亦若梦,则不可思议矣”句中没有“然”字,又觉得没有“然”字不成语气,于是便在“万一文章”四字的右旁中间又添一个小字:“然”。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个“然”字虽不甚清晰,却没有写错。而文物出版社出版的,这个“然”字也挎在旁边,却不成字形。
疑点二: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meng deng”(意为新睡起貌)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meng deng”(意为新睡起貌)
文中“两人 ,随复醒而忘之“meng deng”(同“迷瞪”,意为新睡起貌),“meng deng'二字丢掉了,后来挎在“人”字旁边。抄者也照原样写下来,也挎在旁边。试想,如果是傅山自己重写自己的作品,绝不会依样葫芦以致于此。傅山是书法家,他为什么要照猫画虎地重复自己的错误呢?这是不可能的。
疑点三: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而”字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而”
有两个“而”字,值得一提。“俄而风水合注,块然偃卧。”文物出版社出版的,这个“而”字 是在临写过程中,一边写一边看,学得一点也不像,可以说是写坏了。“幸而枫仲忘之”的“而” 字,傅山原来并没有写错,只是写到后面越写 越草,以致使临写的人不认识这个字,竟写成 了一个清清楚楚的“为”字。他大概以为此处 文义是“幸而被枫仲忘掉”的意思。殊不知“幸而” 既顺口又现成,若改成“幸为”则仿佛是故意忘掉的,很不自然。由此可见,临写的人连《霜 红龛集》也没看过,集中是“幸而枫仲忘之”。
疑点四: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梦”字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的“梦”字
整个《丹枫阁记》和傅山的“跋文”从 始至终说的都是梦,所以文中之“梦”字竟有 三十个之多。“梦”字的俗体有“梦”的写法。宋蔡襄有此写法,见《中国书法大字典》,明徐渭有此写法,见《草字编》,余不多见。傅山把俗体的“梦”字写成草书,形体很是独特。这位临写者极力模仿傅山的写法,却没有一个模仿得像。这位临写者倒很老实,傅山在什么地方醮墨,他也在什么地方醮墨。如果是傅山重写,是不可这样的。
疑点五:
▲山西渠姓藏家藏傅山书《丹枫阁记》中加盖有“戴廷栻”图章
▲文物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的傅山书《丹枫阁记》中则没有“戴廷栻”图章
“商务本”所据者,上面有戴廷栻的印,而辽宁博物馆这一件在戴廷栻名下却没有图章。试想戴廷栻不给原件盖印,却给后来的抄件盖印,这是不可能的。
今天,我们再次拿出有关《丹枫阁记》的辨伪,是因为刘正成等人正在着手重新印刷《中国书法全集》,而其中的《中国书法全集-傅山卷》当年印厂制版和纸张均不好,正在重新制作图版,经由董国强的沟通,得以再次审阅。
7月份也将会有专门的研讨会,期待那时,水落石出。
特别备注:文中材料来自林鹏著《读〈清傅山书丹枫阁记〉》以及周宗奇著《真迹-关于傅山《丹枫阁记》真伪作的一段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