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印象中的余光中,网友们坐不住了

我们先看一下余光中的学术历程:

余光中, 1928 年出生于南京, 1952 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 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 LOWA )艺术硕士。先后任教台湾东吴大学、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政治大学。其间两度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多家大学任客座教授。 1972 年任政治大学西语系教授兼主任。1974 年至 1985 年任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主任。 1985 年至今,任高雄市“国立中山大学”教授及讲座教授。其中有六年时间兼任文学院院长及外文研究所所长。

从学术履历来看,余光中是一个非常西化的文学学者。但同时呢,他最被大陆人知道的,还是他的乡愁、李白一类的诗歌,什么“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这种诗句。事实上,写李白的诗并不好。远远不是余光中最好的作品。

余光中是个复杂多变的诗人,他变化的轨迹,可以说是台湾整个诗坛三十多年来的一个走向,就是:

先西化后回归。

在早期,余光中的诗论和作品都相当强烈地显示了主张西化、无视读者和脱离现实的倾向。

80年代后,他开始认识到自己民族居住的地方对创作的重要性,把诗笔「伸回那块大陆」,写了许多动情的乡愁诗,对乡土文学的态度也由反对变为亲切。他的诗风是因题材而异的。表达意志和理想的诗,都显得壮阔铿锵;描写乡愁和爱情的作品,显得细腻而柔绵。

70年代开始呢,作为一个外文学者,同时作为翻译家,余光中开始在金庸《明报》旗下的《明报月刊》发表大量讨论乃至批评汉语欧化的文章,对汉语欧化的现象大为批判。

这里我就要说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了,在台湾,可能学生都会读,但在大陆呢,知道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重上大度山》 余光中
姑且步黑暗的龙脊而下
用触觉透视
也可以走完这一列中世纪
小叶和聪聪
拨开你长睫上重重的夜
就发现神话很守时
星空,非常希腊
小叶在左,聪聪在右
想此行多不寂寞
璨亮的古典在上,张着洪荒
类此的森严不属于诗人,属于先知
看诺,何以星殒如此,夜尚未央
何以星殒如此
明日太阳照例要升起
以六十里时速我照例要贯穿
要贯穿纵贯线,那些隧道
那些成串的绝望
而那一块陨石上你们将并坐
向摊开的奥德赛,嗅爱情海
十月的贸易风中,有海藻醒来
风自左至,让我行你右
看天狼出没
在谁的髮波

这里面有一句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星空,非常希腊”。这是一句很奇怪的用法,一般汉语诗歌,或者说,不欧化的汉语,是不会这么用的。余光中很不满意汉语欧化,却偏偏在这一首诗中,将汉语欧化用得这么出神入化,用得让人称颂,后来这句诗被以讹传讹,演变成了,“今夜的星空,很希腊”,但终究就是把“希腊”作为了一个比喻,一个形容词,一个遥远的意象,让人想象,让人动情。

余光中这句诗的灵感来自哪里呢?我看了一些台湾人写的关于余光中的文章,作者提到余光中解释那句诗的来源时说,他在教授学生希腊神话,又于夜间偶观星象时灵思所得。

美国俚语的「希腊」出自莎士比亚的剧作《凯撒大帝》,第一幕第二景里,凯斯卡(Casca)有一句台词:「...those that understood him smiled at one another and shook their heads; but, for mine own part, it was Greek to me...」最后那一句就是「对我来说这件事很希腊」。

余光中曾说:

我一直有一个说法:一个中国人,如果他一直墨守传统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孝子;如果说他一直向西方取经而不回来,那他就变成了一个浪子。孝子当然不会发扬光大,而浪子则一去不回头。往往是回头的浪子才能成气候,因为他能够融贯中外,吸收外来的营养,又能保留传统文化中的精华。

余光中的一生,或许如他自己所说,就同时是“孝子”和“浪子”的一生。

他是一个特殊年代下,获得世俗成功的诗人。获得世俗成功的好诗人,也是好诗人。

这种世俗成功是有局限的,余光中一辈子在台湾,他的去世在台湾波澜不惊,在大陆却疯狂刷屏,都是因为他的“乡愁”,他的乡愁在大陆受到欢迎,在台湾就未必了。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了抒情诗人本身,无法存活在史诗年代。抒情诗人只有无意间,搭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班史诗列车,才能被人缅怀。

人们缅怀的不是他的文学,而是他的“乡愁”。有人缅怀他的乡愁,就有人憎恨或无视他的乡愁。所以抒情诗人走了,大陆刷屏,对岸无声。

其实缅怀乡愁的人,也并非真的缅怀乡愁,而是在这列史诗列车上,想象别人的乡愁,满足自己的史诗拼图。而抒情诗人一生的文学,早就被大多数人遗忘了——因为史诗,早就毁灭了抒情。

不知该怎样回复,太意外了!前几天还在读的他的《论幽默》一文,感叹他的机智与才情。没曾想,几日后,便得此噩耗!

怎样评价先生的一生?现在脑子挺乱,只能简单说几句:

生于乱世,饱尝乱离之苦。继而寄身海岛,间关海峡,不得回归故乡。国破山河在,故乡不得归,人生之苦,莫过于此。而先生以其深情绵长的笔触,把流落他方的乡愁倾泻纸上。这些诗句,感动了千千万万人,甚至半个多世纪后,连太平之世的懵懂少年,阅读其诗之后,也不免神伤黯然。

不像现代的许多诗人,外语出身的先生,并未一味追踪外国诗歌名家的脚步。相反,他与洛夫等一大批诗人一起,重返古典中国,以对传统文化的品味和热切怀恋,来寻找精神的故乡,来塑造现代中国的诗魂。

《寻李白》中,他寻求的何止是大诗人李白,更是一个民族的侠肝剑胆,是奔放洒脱的逸兴豪情,是自由不羁的精魂…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英雄识英雄,唯有诗人,才能洞灼诗心,才能理解诗怀。

也许是李白太寂寞了,在天国痛饮狂歌的他,早就想把老弟余光中召唤过去了。怎奈,世人都爱大诗人,就像当年唐人热爱他李白一样,今天的人们也爱余光中。太白心一软,忍了好多年,直到今天,才把余老弟叫回天上。

人间从此,再无余光中。然而,天国中,或许,他已然与太白聚首,正在相对而酌。也许,我们不必太悲伤,因为这大地之上,他的诗,他的歌,已经在传唱,而且必将继续传唱下去!

他的诗与酒,他的乡愁,他的盛唐,必然会像屈原的芳草美人,陶渊明的南山与菊花,李白的月亮和美酒,苏东坡的大江赤壁一样,永远高悬于神州大地的上空,映耀千秋,泽被万代…

诗人走得这样匆匆,仿佛没来得及与他相伴,他就离开我们而远去他乡了。我想,每一个中国人对余光中老人的远去一定是不依不舍的。

余光中先生1928年生于南京,青年时代去台湾,在台湾生活了大半辈子。但是,他始终把自己当做是一个中国人,始终以中国人为自豪,始终在台湾对祖国的那边有不尽的思念,这是他赢得亿万中华儿女喜爱的理由,也是他永远会活在海峡两岸人民心中的理由。

纵观余光中先生的一生,正如他自己的文化主张,他说,做中国人,文化上一定不能做“浪子”,也不应该只是一个“孝子”。

中国面对世界文化的浩浩荡荡,特别是西方文化轰轰烈烈的当头,如果只知道希腊罗马,不知道有汉唐,那就是一个文化上无家可归的“浪子”,但是,如果墨守成规,那也只是一个“孝子”罢了。如果我们生活在古代,孝子就孝子,但是今天,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只做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孝子,肯定从世界文化出局,也不是有出息的中国人会一厢情愿的。

余光中的奋斗就是在文学上的革新。他的文学成就主要以新诗创作为代表。

八十年代,余光中以一首短小的《乡愁》发表,立刻赢得亿万读者的喜爱。至今也是中国新诗作品的代表作之一。

我经常说到新诗自律和格律问题的时候,总是提到他的《乡愁》这首诗。

为什么?因为这首诗既有现代诗歌语言的美感,也有古典诗词的神韵之美。我说,假如有人按照《乡愁》的句式继续写出一些新诗,那么我们今天就会产生一个当代的“词牌名”《乡愁》了。

虽然这是基本行不通的,但是,诗歌要有自律和格律,这是新诗不能做“孝子”的理由。我们从今天优秀的新诗创作中,完全可以找到许许多多成功实践的例证,都充分说明新诗不提高创作的艺术质量,那是不能永远新鲜下去的,总有一天,会腐朽。假如是这样,余光中的《乡愁》一定是一个创新的范例。

诗人臧克家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想余光中就是还活着的那种人。

余光中老师的一生可以用这句话概括:

一无所有,却拥有一切!

我们的生活是眼前的苟且,他的生活只有诗和远方!

“作为一个诗人,不要埋怨这个社会不读诗,不需要诗。问题是,社会需要你的时候,你能提供什么。”

余光中写诗,爱诗,更爱这个世界。他把这世间的一切美好,爱情,亲情,思乡之情,爱国之情,都写进诗里,写进文字里。

他的生活被诗歌填满,郁闷,欢欣,踌躇满志,忧国忧民,“以诗为经,以文为纬,纵横半世纪的艺术生产。从旧世纪到新世纪,从扬眉少年到慈眉老年,任何一个时段都从未欠收。”

时而柔软,时而清丽,时而诙谐,时而犀利。至纯至美的汉语尽显无遗,却又低调淡然,让人不知面对的是一位显赫的大师。

八十九岁的老者,“凤凰死后还有凤凰,春天死后还有春天”愿老师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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