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山的诱惑（3）一座山被爬得惊心动魄
刚爬上一个小山坡，H便开始打退堂鼓，说她爬不动，让我们爬，她在山下等着。
于是，W在前面带路，我和L后面跟着，我们仨继续前行。做为我们中间唯一的男人，他的带路显然是顺理成章的，但事实证明，在爬山带路这件事儿上，我的直觉比他的准一些。
小心翼翼穿过一片一人高的荆棘丛，继续往上爬，山变得陡峭起来。植物也从高大挺拔的松柏和茂盛多刺的沙棘林变成了匍匐在山体上的地柏。W开玩笑说，地柏和侧柏等所有柏树本来是一家子，后来分家了，地柏分在山地上，因为生存需要，只能紧紧抱住山体才能存活，而其他的柏树则往上生长，且越长越高大。听起来，这个解释既合理又有趣。其实，仔细想来，万事万物的样貌形状颜色莫不是在亿万年的生存繁衍过程中进化而来，为了利于生存繁衍，它们渐渐长成了现在的模样和颜色。
人类也一样，比如人类至今还会莫名产生的焦虑感，恐惧感，也是在远古时期为了生存而产生的战逃反应，所以一遇到威胁便会双腿发软、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加快，这一切都是为了躲避威胁，更快地逃生。适当的焦虑，有助于人的成长和发展，但是过度就会造成负面影响。
继续往上，山体坡度几乎有七八十度，原本撑着伞的我和L，为了安全，也顾不得晒不晒的了，小命要紧，因此收了伞，手脚并用往上爬。爬上一段，站下来观察地形和路线。H已返回到山下，变成了一个小红甲虫。七月流火的天气，大太阳热情泼辣地照在身上，浑身都像被电暖气烤着。而半山上竟没有一丝风，所有的花草树木呆立着。
抬头仰望，只见一大块岩石悬在头顶，左右似乎都无路。W先爬上去探路，毕竟是男人，不一会儿便蹲在高处岩石边上，笑着对我们说：上来，上面有路，好走得很。
我和L于是鼓起了勇气，继续艰难爬行，到了那片岩石下面，我有些犯难，因为紧挨着岩石长着大棵的荆棘，要想过去，必须得拨开那荆棘，侧身挤过去，而脚下又是一丛细草，不知踩上去会不会滑倒。我看了一会儿，决定放弃这个路线，从旁边的一片地柏上直接爬上去。
待我和L安全爬到W所在的地方，往上一看，哪有什么好走的路哟，还是那么陡峭的山，还是没有一条哪怕能够落脚的路。但现在下山更比上山难，索性硬着头皮跟着他继续往上爬。
刚爬了没两步，W站住了，轻声说：一条蛇！我紧跟在他身后，探头看去，一条拇指粗的麻蛇，受到惊动，正缓慢地滑动着身子，往深草钻去。
我虽然胆大，但在这几百米高的陡峭山崖上，看到蛇，还是不由得一个咯噔。不能跟蛇抢道，还是绕道而行吧。我们便绕过那条蛇，从旁边爬上去。可能正是因为这条蛇的缘故，让我们走偏了路，以至于我们没走出几步，就又陷入了困境。
这回连我这个酷爱爬山的老手也感到胆怯了。
说起我的爬山经历，可谓是惊险刺激。十几岁时，曾独自穿过荒野和坟地，爬上了学校后面几公里外的一座大青山；工作时，一有空就爬到办公室后面的荒山上，坐一下午，看天看地看满目荒寒的世界，看得两眼都是无尽的荒凉；会宁陪读期间，大雪茫茫之中，独自爬上万径人踪灭的西岩山，辨认地上硕大的爪印，究竟是狼的还是狗的……
后来，回想自己喜欢爬山的缘由，大概就是童年养成的爱好和习惯。同时也因为对山充满好奇。一座座大山，像一个个谜语，诱惑着我去破解。
现在，我看着左手是峭壁，右手是三百多米高的悬崖，前方只能落一只脚的路，心里的鼓点越敲越响。最令我发怵的是，那点落脚的地方，不仅是个斜坡，还是个沙土斜坡，大概是岩羊经常行走踩出来的。我怕我的脚踩上去，一个趔趄滑下山崖。更怕的是同行的L出事。
W已经过去了，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鼓励加怂恿：过来，没事儿！见我实在不敢迈脚，才将手伸过来，让我抓着。关键时刻有人扶一把太重要了。我抓着他的手，这才心里有底了，一大步就迈了过去。
L跟在我身后，等我过去，她也惆怅地看着面前的路，不敢下脚，我站在对面，伸出手，拉她过来，虽然脸上风轻云淡，心里其实已经吓得七长八短，双腿也有些发软。过去后，依然没有是悬崖，依然是峭壁，但原路返回更不可能了，于是，我们仨靠着岩石坐下来缓口气，平复一下剧烈碰撞的心，再想办法。
靠着岩石，歇了口气，拍了一张三只脚霸气地伸向天空的照片，我们起身继续攻坚克难。W的意思是继续贴着岩石向右手行进，或许那边会有好走的路，但我看看那岩羊才能落脚的斜坡，看看脚下的深沟峡谷，内心再次涌起一万个恐惧和担忧。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左手方向一大片茂盛的地柏，一直向上铺展开去，而且看坡度，似乎不是很陡。相比坚硬而无情的岩石，我更信任那些有生命力的植物。还没等W发表意见，我已经手脚并用噌噌噌爬了上去。到了上面我惊喜地发现，不但山势变得平缓，而且路也好走了很多，山顶就在不远的前方向我们招手。
W和L也跟着爬了上来，大家都长出一口气，总算安全了！H在山下，再三打电话提醒我们要注意安全。是啊，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谁都不能出一点问题，因为我们折腾不起啊。
坐在山顶，举目四望，我们爬的这座山，被众山环绕着，只有西北方向豁开一道峡谷，一直通向一条白亮的公路。我们就是从那道峡谷走了进来。从山上看距离，似乎不是很遥远，可是我们竟然走了一个多小时，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这不算山顶的山顶。
说不算山顶是因为，我们发现，山下看到的山顶，在我们身后的不远处，立着几棵松树的地方。L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怎么都不肯继续往上爬了，W走了一小段，也放弃了继续爬的想法。我看看那几棵松树和山顶，距离不是很远，难度也不是很高，于是决定独自去爬。
谁料，等我爬到我以为的山顶时，才发现，这座山顶也不是山顶，真正的山顶，还在前面。好吧，我继续爬，一定要爬到山顶。
当我气喘如牛、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地爬上那座山顶时，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也随之而来。我发现，这座山顶，还不是最高的山顶。更高的，在前方。我就地坐下来，开始反思，为什么我一定要爬到山顶，我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我究竟是来征服的，还是来游玩的？我是为了快乐而来，还是为了痛苦而来？如果那座山顶还不是最高的山顶，我该如何？
不忘初心。我脑海里蹦出这四个字。是啊，很多时候，我们走着走着就会忘记，最初的想法和目的。就像寓言故事中那三个造船的兄弟，最初是为了造一条船，滑过大海去外面的世界，过上想要的生活。可是后来却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做起造船卖船的生意，结果他们一辈子都未能走出自己贫困落后的村子，未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就拿写作这件事来说，起初，很多人写作都是因为“有话要说”“表达内心”，可是写着写着，就误入了追名逐利的怪圈，于是，变得焦虑、浮躁，原本很快乐的事情，变得越来越鸡肋。原本写得还可以，写到后来，越写越无趣。
曾与一位朋友聊天，祝贺他频频获奖和上刊，他问：有什么用？我说：为什么写？他回答，不写难受！是啊，写作是为了安放自己的灵魂，写作是因为快乐。当你忘记一切全身心地沉浸在写作的幸福之中时，写作的副产品——名利才会降临。如果一开始就将名利当作理想和目标，它们反而会离你越来越远。
所以，倘若今天，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登上最高峰，或许，连这儿都走不到。如果，我们忘记了初心，将游玩的目标变成了征服，那么此刻，我们都会感到痛苦。因为，山外有山，欲望永无止境，你永远不可能抵达最高的山。
H的电话再次响起。我抖落胡思乱想，起身下山。刚才爬上来时，已经瞅准了下山的路线，于是隔着两个山头向W和L喊话，叫他们从所处的位置下山，我从看好的路径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也不尽然，如果选对了路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