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看大戏,心有涓涓热流
小时候,每逢有大戏开台的时节,街面上都会最先展开一幅幅动人的闹热画面。
街上有人敲着锣,此起彼伏,只要敲锣的人口不干涩,锣声不停歇,吆喝声就不会停歇。通常都是吆喝着:几点几分出大戏。
一般是晚饭时分,门口便会响起敲锣声。我闻声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站起来冲到门口,一探究竟。待我追出门时,敲锣的人却早已不见踪影。但锣声还在缭绕,不停的牵引着我的心。我匆忙趿双拖鞋,打算跟随他,晃着街,那时觉得无比荣耀。还没走两步,母亲就唤我回去,我耷拉着脑袋,悻悻地回家。
“戏台在搭了。”
“我今天看见几个戏子在试唱。”
心思早已不在吃饭,一心只想着敲锣的人何时再出现。母亲说:“今年的戏是唱给天地听的……”我更没有闲情听母亲的详细解说。我沿街捕捉到支离破碎的话语都比母亲的解说来得更加振奋人心。
饭还未扒几口,耳边又传来锣声和吆喝声:明晚七点整开戏。
我猛地抬起头,推开椅子,将头伸出窗外。我看见了,看得真切了。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男孩,皮肤黝黑,穿着白色短袖,灰色亚麻短裤,一双黑色凉鞋。仰着头,挺直背,敲着锣,笑容满面地敲着锣吆喝,黄昏的橘黄色的光晕落在小男孩身上,小男孩往前走,我一直以为他是走在夕阳里,那样光芒着,那样孤高气清。
心里惦念着“明晚七点整开戏。”
家乡里唱戏的时候,通常有分时令的,春夏秋冬,敬畏自然;每逢菩萨活佛等生辰时,也得有大戏来恭贺;每年过年时,大戏唱得场面是最隆重,每家每户,都趁着过年聚集一起,看戏的通常是祖孙姨等几代人都会来看大戏。
而当晚的大戏是因为干旱许久,唱出大戏给天地,祈求降雨。
大戏是在庙宇里唱,一个半弧形的戏台面向一尊尊庙宇里供奉着的菩萨佛祖。而看戏的人则搬来庙宇里的长长的板凳,摆成十几排,从戏台前一直排至神龛的香炉前两米。神龛相对整个庙宇地势来说,属于略高的位置,从戏台到神龛呈上坡状。看戏的人不论坐在哪边,都能清晰看到戏台上的表演。戏台二楼左右两边是看台,一幕戏完结时,拉上帷幕,就连同两边的看台都一同遮住了。
祖父喜欢坐第二排,而我喜欢跑去二楼的看台看戏,无所谓左边右边。我曾因座位埋怨过祖父,我说,伸长脖子,好似长颈鹿,又丑又可笑,祖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摸摸我的脑袋,说,底下可以看到戏台的全貌。
祖父生怕把我弄丢了,就把我拴在身边。目之所及,都是祖父那样年纪的人,全神贯注。庙宇外边一排的摊点,吃的玩的种类丰富极了,有冰淇淋、光饼、糖果、麦芽糖、气球……听着外头叫卖声连连,我如坐针毡。祖父瞧见我无心看戏,并没有着急搭理我。我只见台上红的进去,绿的出来。特别是一戏子唇若樱桃,巧笑倩兮,眉目流盼,好生吸引人,但唱的最繁琐,咿咿呀呀个不停。
心想,看戏可真枯燥。这时拉上帷幕,一幕戏终于完结。祖父支着拐杖,缓缓起身。
“走,带你买好吃的。”
祖父问我大戏的名字,我一面不住地往嘴里送吃的,一面寻宝似的四处张望,下意识地摆摆手,摇摇头。
在人山人海的座位里,忽然听到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呼唤我,“佳,我们去二楼的看台吧……”我转过身,仔细辨别时,呼唤声早已淹没在人潮里。我回过身,小伙伴突然蹿到我面前,半蹲着,指着戏台上的看台,小声地说;“一起去吧……”我抬起头,两眼紧紧地盯着祖父,祖父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点点头。我顺手抓了两把爆米花,递给了小伙伴。我们挤进人群里,就连通往看台的楼梯口也堆满了人。
我迷惘不已,难道楼梯口还能看大戏?小伙伴牵着我的手,灵活地挤入挨肩迭背人群中,但不一会儿功夫,我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挣脱开了。
当我被人潮推进一间后台化妆室时,一张凌乱的桌子映入眼帘:胭脂、水粉、腮红、眼线笔、眉笔等,随意的散放在桌面上。化妆室内,有的戏子在盘发,有的戏子正手忙脚乱脱下战袍,套上布衣的衣裳,有的戏子正话聊……
当我擤了擤发痒的鼻子,眼角余光瞥见一位和我身高差不多的男孩,清秀的眉目,翩然的模样,缄默的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化妆师在他腮边施红粉时,却见他的眸中泛起一抹温柔。我发觉自己脸颊热热的,不知是空间狭小闷热的,还是遇见了同我年龄相仿的俊朗少年。而他绯红的色泽晕染在两颊,黑色的眸子闪着晶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皂隶帽,看不见原本的发型。
我装成深沉得不得了的样子,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默不作声。一会儿又瞥向别处,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与我对视我时,我便低下来头,手紧拽着衣襟。
“蓦地一相逢,烟波心事难定。”他在各色胭脂中涂染成另一个角色,但仰慕之情从此而生,一发而不可遏止了。
当他出场时,我惶急无比,提起腿,身体用力挤出混乱嘈杂且闷热的人堆,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瞬间。“好好走路,别挤”身旁传来几声谩骂,或是踩到别人的脚了。我也不管不顾。飞奔到祖父身旁,一屁股就端坐下来,身板挺地直直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戏台上。
“旁边那位是谁?”
“展昭。”祖父把头转向我,语重心长地说,“怎么突然想认真看戏了?”
“不是,左边第二个,发出‘威武~’唱腔的那个。”我紧紧追问道。
祖父告诉那是衙役,相当于现在的警察。我便想着,小小年纪,便能为民除害了。一如后台的他,站立得如笔直的树干,端然的模样,澄净的眸子,未曾改变过。
小伙伴在二楼的看台呼喊我,我也丝毫不理会。祖父说得没错,底下看戏当真可以看全貌。戏台两边有滚动的电子荧幕——唱戏的唱词。
那晚,戏散,我仍旧神采奕奕。祖父很欣慰,我终是对戏产生了兴趣。我搀扶着祖父,踏出庙宇大门口时,一些早早散戏还未卸妆的戏子们在街摊上拣一张四方桌,拢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清清汤面,浅笑晏晏。蓦然回眸,清秀翩然的他,挨墙坐,啃着面包,眼神不见澄澈,呆滞地望着天空。
祖父说,戏子的角色不同,酬劳也不同。
大戏散去,人群散去,一股热流也随之逝去,但却爱上一场大戏,心底喷涌一股暖流,驱散眼前的寒冷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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