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孺先生的一则未刊批注
唐长孺(1911—1994),江苏吴江人,曾兼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员、国家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主任。“他学识渊博,精通文、史,于魏晋南北朝隋唐史、古籍整理、敦煌吐鲁番文书整理与研究等领域皆有卓越贡献,被海内外学术界公认为二十世纪杰出的史学大家之一。”(《唐长孺文集·前言》中华书局2011年版)
2018年12月15日,在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举办《姜伯勤文集》编纂研讨会期间,笔者陪同老师朱雷先生、师母田苏华女士参观广州图书馆。在该馆九楼“人文馆”朱雷教授赠书专区前,朱先生告诉笔者中华书局1974年6月出版的标点本北齐魏收撰《魏书》第一册里有唐长孺先生用铅笔书写的一则未刊批注。
朱先生记忆力极好,很快找到《魏书》,并为笔者翻到《魏书》卷七下《高祖纪第七下》第173页。这里有一段记载:
(太和十七年)冬十月戊寅朔,幸金墉城。詔徵司空穆亮與尚書李沖、將作大匠董爵經始洛京。
唐先生用铅笔将该处“董爵”二字之“爵”字圈上,并在页脚空白处从右往左写下批注一则:
本书《蒋少游传》作“尔”,《天象志》作“邇”。《北史·蒋少游传》、《册府》十三、《通鉴》一三八并作“爾”。三字为同音假借,实为一字。此处疑误。
经比照唐先生手迹,可确定这则批注是唐先生手书。《魏书》与《周书》《北齐书》《北史》等北朝四史,均由唐先生主持点校。“唐长孺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主持二十四史中北朝四史的点校,被誉为'整理二十四史的功臣’,北朝四史出版后,被公认为'古籍整理的优秀成果和范本’。他撰写或审定的北朝四史'校勘记’,是校勘与研究的有机结合,研究者受此启发,引发出许多新的成果。”(牟发松《唐长孺:唯物史观与实证研究的完美结合》,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6月29日第6版)
根据唐先生的这条批注,笔者查到《魏书》卷九十一《蒋少游列传》第1971页的记载:
少游又為太極立模範,與董尒、王遇等參建之,皆未成而卒。
而《魏书·天象志四》第2427页却记载:
(太和十七年)冬十月,詔司空穆亮、將作董邇繕洛陽宮室,明年而徙都之。於是更服色,殊徽號,文物大備,得南宮之應焉。
唐朝李延寿撰《北史》卷九十《蒋少游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4年10月第1版)第2984页记载:
少游又為太極立模範,與董爾、王遇等參建之,皆未成而卒。
又中华书局标点本《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八“齐纪·武帝永明十一年(四九三)”条第4341页记载: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徵穆亮,徵穆亮於關右。使與尚書李沖、將作大匠董爾經營洛都。“董爾”,《北史》作“董爵”。已卯,如河南城。
北宋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一三“帝王部·都邑一”(中华书局,1960年6月第1版,1982年11月北京第2次印刷,第148页)记载:
(太和十七年)十月,戊寅,幸金墉城,詔徵司空穆亮與尚書李沖、將作大匠董爾經始雒京。
唐先生的这条批注明确指出,上述记载中的“尔”“邇”“爾”三字为同音假借,实为一字,而《魏书》卷七下《高祖纪第七下》所记“爵”字应误。
(1995年9月武汉大学召开中国唐史学会第六届年会期间,部分与会专家学者前往唐先生墓地扫墓。唐先生的墓志铭由启功先生书写)
建设洛阳和迁都洛阳,是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和摆脱鲜卑旧势力影响的一件大事。长期以来,学者们在引用《魏书》卷七下《高祖纪第七下》“太和十七年冬十月”的这条记载时,却径直引用“董爵”二字,并未察觉“爵”字是错误的。
唐先生生于1911年旧历六月初九。按公历,今年的7月18日是唐先生110周年诞辰纪念日。今披露广州图书馆珍藏唐先生的这则未刊批注,既是为了引起学界关注,更是为了缅怀这位可亲可敬的一代宗师和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