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独立宣言——趣读马克思第二部节选
写在前面的话:
疫情肆虐的2020年,被困在书斋中的我,正在翻看着的西方古典哲学与每天耳畔回响着的信息洪流格格不入,它们之于我,也突然失去了往日思想的光辉与魅力,显露一种从未有过的枯燥与乏味。而在这喧嚣的世界当中,似乎仍然是马克思,那个19世纪活泼的思想人物再一次成为我此刻的救命稻草。因为他彻底性的批判精神以及那对资本主义社会深邃的洞察力,总还能为今天这个风云变幻的世界提供一个可能的阐释路径。他对于现代社会经济架构的分析和洞穿同样切近着疫情所引发的种种事件与问题的要害。于是我又一次开始系统地阅读马克思,继续着我的“趣读马克思”的探索之路,在其中追寻着能够回应今天的我所有的困惑与不解的答案。如今它已经进程过半,期待着大家与它未来的邂逅,对它的批判。
今天是马克思202岁的生日,截取其一,以做纪念。
马克思的“独立宣言”
1888年在恩格斯的一部重要文献《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的单行本出版。相比于1845年就已经决意要系统与费尔巴哈决裂的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次思想上的自我清算,似乎来得有些太迟了。
好在恩格斯在这一著作单行本的序言当中对他的这种迟钝给出了一个解释:
“马克思的世界观远在德国和欧洲境界以外,在世界的一切文明语言中都找到了拥护者。……在这种情况下,我感到越来越有必要把我们同黑格尔哲学的关系,我们怎样从这一哲学出发又怎样同它脱离,作一个简要而又系统的阐述。同样,我也感到我们还要还一笔信誉债,就是要完全承认,在我们的狂飙突进时期,费尔巴哈给我们的影响比黑格尔以后任何其他哲学家都大。”
不知大家是否感觉到这样一个有趣的思维导图,因为马克思思想在海外的传播——马克思与黑格尔哲学的混淆——需要将马克思与黑格尔思想区分开来的同时——发现了费尔巴哈对于阐发这一区分的重要性。从这一意义上说,恩格斯于40年后对费尔巴哈的回顾,就不是一种简单的重复,当1880年代的马克思的读者们开始困惑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黑格尔式“逻辑学”的卖弄的时候,恩格斯的提醒变得尤为重要,是的,马克思所创立的思想体系,无论如何变换,都还需要建立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而费尔巴哈,尽管马克思曾经在40年前如何急切地与他划清界限,都无法抹去他在马克思思想中最先播种下的那个唯物主义种子。
当然,恩格斯的这一次思想回顾的最大功绩,绝非在于重新凸显出费尔巴哈的重要性,他的最大功绩是当他试图撰写有关费尔巴哈哲学评论的时候,重新翻找了马克思与他在1845年-1846年的手稿,在这一次翻箱倒柜当中,恩格斯如同一个思想的考古家,竟然发现了一个未曾发表的提纲,写作时间不详,恩格斯也大约根据它被翻找出来的那本笔记的位置判定它大约完成于1845年的春天。
在这个春天里,大约是因为马克思一家刚刚被驱逐到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为安顿下来,马克思一家花去很多的时间,找房子,为申请居住许可证而奔波,与出版社签订一部有关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著作等等,马克思自身的研究实际上处于中止状态,可以说,这个小小的,简约的提纲,最终成为了这段时间马克思唯一留下的文献,它只有十一条,翻译成汉语,也不过1500字,它带有着尼采的诗化哲学的表达方式,每一条的表述,都近乎拥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它如同一束束光,照进黑暗的森林中,呈现出一条林间小路,指引着我们走出马克思思想所构筑的森林,恩格斯将其称之为“包含着新世界观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我更想将它称之为通往马克思哲学新世界的林中路。
这部提纲,就是后来被我们熟知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尽管学界对于这一提纲究竟是为了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做准备的,还是为《神圣家族》做延伸性研究的结果,都还存在着考据学上的争议,但就从提纲所涉及的多个条目的主要内容而言,它与紧随其后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近乎无法将两者完全分割开来加以讨论。在《提纲》中提到的全部概念和命题都可以在《形态》中得到更为详尽的阐释,还有比这更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于是,在此,我的做法是弱化这部《提纲》在马克思思想当中的至高地位,将它仅仅还原为《形态》的一个准备性提纲,它全部的意义是以一种提纲挈领的方式,向我们展现了《形态》所试图说明的全部思想的内涵与本质。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要说清楚这部提纲的主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提纲从根本上说是缺乏一个逻辑的贯通性。它只能算作是马克思多个思考点的汇聚。甚至连它的题目,也是恩格斯添加上去的,这意味着,在这十一条中,马克思在写作提纲的时候只是想对当是流行的各色思想进行一揽子式的批判。而费尔巴哈恰恰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如果大家回想一下1844年马克思在他有关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手稿当中对于费尔巴哈曾有过那么多的赞誉,那么你一定会体会到仅仅一年后的马克思,此刻内心的挣扎。
在这一意义上说,《提纲》是马克思思想的独立宣言。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虽然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一些独特想法,但总是还需遮遮掩掩地将它们隐藏在黑格尔或者费尔巴哈的思想外衣之下,这虽说是一个年轻学者开始自己的思想启程之前必要的一种准备工作,但如果拖得太久了,那么也可能丧失了自觉于自身之独立思想的有效契机。1845年的马克思,在经过《神圣家族》的系列,完成了与他的青年黑格尔派同辈学者多角度论战之后,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曾经作为他的思想导师的费尔巴哈虽然满口操持着与青年黑格尔派并那么不相同的语言,但却总不过是他们中更富有迷惑性的一员。因此当马克思准备再一次向他的同辈学者之哲学思想发起攻击之际,发现首当其冲的,需要系统批判的,不是鲍威尔,也不是当时刚刚出版《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的麦克斯·施蒂纳,而是他的思想偶像,曾经引领他摆脱思辨哲学困扰的费尔巴哈。
在马克思的独立宣言中,马克思用以摆脱费尔巴哈的方法,只有一个,创造了一条新的唯物主义研究道路。但无论是在《提纲》中,还是在《形态》中,马克思似乎都没有为它做一个新的命名。而只是不断的将他反对的唯物主义,也就是费尔巴哈所代表的唯物主义,称之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严格说来,这实在都不能算是一个界定——旧的唯物主义、以及直观的唯物主义。与之对应,那么他的唯物主义,则可能是一种“新的唯物主义”。这个命名的缺失,说实在,的确彰显了此刻马克思思想的未成熟性。一个哲学家的成熟,首要的就是他需要一整套带有个人鲜明特色的概念体系,而此刻的马克思,虽满怀雄心壮志的,似乎要以一种不同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登上哲学史的舞台,但因为这种概念命名的缺失,而为他的后来的阐释者带来的些许困难。好在,这不过是一个并未打算发表的《提纲》,好在,马克思在这个提纲中还是对这个未命名的概念做了些许描述性的阐释:
比如:第一条: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
比如:第九条:
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做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
再比如:第十条:
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
我无法想象脱离了后来《形态》的文本,有谁能完全参透这些箴言式的话语表达了什么样的意义。因此在这一讲中,我也仅仅以展示的姿态,向各位展示一下一种新唯物主义的建立有着何等重要的理论地位,以及这个唯物主义的素描版的肖像究竟该长成什么样儿。
当我在努力思考着,想为大家去勾勒和描画出这个新唯物主义的肖像时,在我的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是却是一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画面:
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的研究对象,不是那个直接呈现在你眼前的世界中的一棵树,一束花,一片海,一个人,这种新唯物主义并不关心哲学家们以怎么样的方式将这些被称之为“客观存在”的物“反映”到头脑中去的方式。费尔巴哈是这个“反映论”的典型代表,在他的眼中,当我们将树、花、海与人的观念看做是源于现实世界中的一棵树,一束花,一片海与一个人的客观存在,那就是唯物主义者了。这种方式,就是马克思从前一切唯物主义的那种“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世界的方式。这种唯物主义就是直观的唯物主义。
而新唯物主义者,面对这些个客观存在,则会这样来思考:这样的一棵树,这样的一束花,究竟是如何生长在这样的一片海的周围,它是被这样的一个人种在这里的吗?还是与这个人毫无关系?当这个人走入这个被树、花与海所构造的世界当中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是感叹于这自然的造化?亦或是觉得,需要在这个已有的世界中留下的自己的痕迹,比如将这样的一束花摘下,放到自己带来的花盆中,带到自己在海边建造的小屋里,或者将它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让它与其他的花,其他的树一起的生长?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新唯物主义者所知道的是,在他们眼前的世界总是一个有待他们的活动去加以改造的世界。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从感性的人的活动,从实践出发,从主体方面,并因此同时凸显被唯心主义所倡导的能动性的“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
不知这个肖像是否已经勾勒清楚了呢?如果大家还是看不清楚这个唯物主义的细节,不要着急,这不过是一个素描草图。马克思已经准备好了各色颜料,并已在画板上调出了精美的颜色,他将用他近乎毕生的经历来为我们勾画这幅有关新唯物主义的精美画作。让我们共同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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