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九)·连载31 || 作者南岳 / 开普饭

爱恨蛤蟆坪

作者 ‖ 南岳

作者南岳近照

作者南岳，本名南衡山，甘肃会宁人。一九九二年首次在报刊发表作品，后长期搁笔，近两年又间断写作。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农谚云：八月中，没吃饭的工(时间)。

在霜口期这个节骨眼上，农民都忙疯了！不但要收割秋田作物，收割，运输，凉晒，打碾，还要秋耕整地，耙耱保墒，给第二年的庄稼收成打好基础。这对于干旱地区的农业来说，尤为重要，正如农谚所说：“白露不带耱，何不家中坐。”“一年庄稼要两年务”，正是这个道理。如果是冬麦区，还要种冬麦。再加上每到这时候还要清欠缴新，交粮筹款，修桥补路，农田基建，绝育上环，刮宫孕产，盖庙念经，唱戏还愿，等等，不一而足，更是雪上加霜，忙上加忙，劳力少的人几乎想哭。

特别是洋芋，如果有一次寒流袭击，会全部冻坏，一年的辛苦付于流水，生活陷入困顿。

对于生活在这块黄土地上的农民，洋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收成，意味着口粮，意味着生活，意味着一年的饱肚子，意味着能养起鸡、猪等家畜，意味着副业。纯朴的农民给他取名叫宝贝蛋，是祖祖辈辈生活中必不可少，一天也离不开的食材。吃法繁多，可蒸，煮，煎，炒，烩，炖，烧，烤，等等，可与各种食材搭配，并且是这块土地上人们的主要家畜饲料。这里的农民，可以没有白面、大米、香油，可以没有牛、羊、猪肉，可以没有鸡、鸭、鱼、虾，可以没有葱、韭、姜、蒜，可唯独不能没有洋芋。世代挣扎、拼搏在这块贫脊黄土地上困苦百姓，在他们的漫漫岁月中，在他们的悠悠记忆中，在他们的生活历史中，洋芋是故事，是情感，是精神，是灵魂！

一九八一年，就在农历九月初，一次特大的寒流，从西北利亚滚滚南下，席卷了整个西北地区，刮了一天一夜的五六级西北风，一夜之间，土地冻了半尺深。那正是挖洋芋的时节，大部分农民还没挖完，有的还没开始挖，寒流过后，土地解冻，洋芋全部冻坏，到第二年，洋芋种子奇缺！

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一到秋后，只要刮风降温，寒流来袭，农民们都吓得咬指头，心都提悬了，只害怕冻洋芋。

二牛回来后，他家今年的秋收特别快，父子二人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各样农活都干在前面。金石湾人都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一派霜口夺食的繁忙秋收景象，没几天，大多数人都洋芋挖完了。

农谚说：大旱不过二十五，二十六日没干土。到二十五时，果然天变了，渐渐加大的西北风开始呼啸，卷着枯黄的树叶败草遍地飞舞，到傍晚时，黑云密布，气温骤降，零零星星的雪花开始飘落。

巧巧母女心里急得如火燎头烤一般，虽然母女紧赶慢赶，起鸡叫，睡半夜地挖洋芋，还是没有挖完，并且荞与谷子还没收。

母女俩的孤苦无援，让支书刘志强心里过意不去。他回想起老支书几十年对他的培养教育与提携，一直心存感激，虽然现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且信仰淡漠，道德蜕变，一切以利益和金钱为出发点，可人间最基本的一点良知与善念还得有。

因此，刘志强问了村里几家劳力多，秋收都忙完了的人家，能不能给巧巧母女帮一帮，但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有的还翻动陈年老帐，说贾明当年曾如何压迫他，挖苦他，苛胁他，侮整他，等历史旧恨。有的嘲笑，巧巧母女如今这个处境，是老天开了眼，是孽缘，是因果，是报应，是理所当然，是罪有应得。等等，总之是没人愿意去帮。

最后无奈，他只得去问二牛。因为二牛家与巧巧家有历史隔阂，他一直没打算问二牛，可如今二牛家也忙完了，比较闲，所以他碰见韩老三，试探着说明意思，韩老三听罢说：“能行么！我回去给二牛说，看二牛去不，我同意，谁没个急紧事，乡里乡亲的，咱们不帮再谁帮？再者，人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不能狗撵下坡狼，趁人之危。记得当年我晦舛倒霉的时候，有些人恨巴不得把我侮整死，如今还不是过来了。”

韩老三回到家里，给儿子告诉了刘志强说的话，并说：“咱们不太忙了，去给帮一下，咱们不记恨，活人嘛，心要宽大。”

明辉写完作业睡着了，二牛怎么也睡不着。父亲的话又使他想起了巧巧，如果说刚回来时他还记恨巧巧，经过这十多天，知道了巧巧这几年的各种遭遇，现在也没有了怨气，没有了恨。

他又回想起他与巧巧相处过的纯贞少年同学时代，和她共同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又与现在的巧巧相比，更多的是同情，怜惜，更有爱莫能助的无奈。

二牛深刻感觉到人生的不易，正确与错误，繁华与落寞，笑声与泪水，通达与晦舛，总是易反易复，也最易翻易覆，变化无常，都在时间的磨砺中消失，亦或留下谈资与笑料，而且只能是谈资和笑料。但试问世人，谁没有做过错事，说过错话？可谁又没做过对事，说过对话？大概都没有，正所谓一分为二。对错又不是绝对的，人生就是不断地在对与错中挣扎前行。

二牛听见外面风很大，吹得树木尽管沙啦啦地响，冷风时不时地从门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冰冷冰冷地。

第二天天亮时，下了一寸多厚的薄雪，风也停了。大部分树木还没落叶，被雪压得弯着头，一夜之间，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色。太阳一出来，那雪快速消融，树上的雪如棉花团似的一块一块往下落，不到两个钟头，已看不见积雪了，远山近岭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谢天谢地，总算老天爷慈悲，没挖完的洋芋与那些没收获的蔬菜等，没有冻坏。

二牛看见能干活了，便拿了镢头，踏着泥泞的道路，去给巧巧家挖洋芋。

他快到巧巧家门上时，看见巧巧母女俩拉着架子车出了门，往洋芋地里走。二牛加快脚步，很快就赶上了，他把镢头放入车斗内，这时，母女俩同时站住，回头惊诧地看着二牛。二牛没作声，走到前面对巧巧说：“来，我拉上。”

巧巧也没作声，把车辕给了二牛，眼睛偷偷看了一眼二牛，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巧巧妈还没反应过来，连忙问：“二牛，你这是……？”

二牛拉了架子车，边走边说：“我给你们帮一帮，别人洋芋都挖完了，就剩你们和不多的几家人了，你看这种天气，昨晚险些冻了！”

巧巧和她妈分别在两面搡着架子车。

二牛突然来帮忙，使巧巧心潮翻腾，难以平静，心突突地直跳，是惊喜？愧疚？自卑？悔恨？高兴？怀疑？慌恐？难以言状。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很快到了地里，巧巧和二牛挖，巧巧妈拾，三人赶紧干开了。

中午时分，没回家，巧巧拿来带来的干粮和水，三人坐在洋芋桔杆上，休息着吃喝，二牛端详巧巧时，脸瘦消而黝黑，眼神里流露出忧伤与苍桑感。

二牛想，青春易逝，岁月无情。巧巧和自己，如同金石湾的祖祖辈辈一样，都将纯贞岁月，将青春年华，将血汗和泪水，爱恨和情仇，洒落在这永远的黄土地，风干在这干山枯岭，飘散在这困苦而艰辛的生活中，消失在这沉寂而苍茫的西北高原。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的归宿，没有不平凡，只有永远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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