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鲁迅骂他乏走狗,他骂鲁迅乏牛,晚年对鲁迅只有两字评价
1903 年腊月初八,老北京家家户户喝腊八粥,腌腊八蒜,吃腊八冰,一派喜庆气息。“腊七腊八,冻死寒鸭”,梁实秋便于是日出生于内务部街20 号西厢房温暖的大炕上。梁父是个警察,从小带他淘旧书,下饭馆,见世面。梁家书房名曰“饱蠹楼”,“自地及宇(房顶)皆书,不见墙”。“饱蠹楼”取“有书不读,便饱蠹虫”之意,意思买书是为了看的,不是放在书架上喂蠹虫的。这是梁家禁地,梁父谁都不让进,唯独就让梁实秋进。可能他从小就看出梁实秋是个读书种子,因故严加培养。
1915 年,梁实秋考入清华大学。现在清华大学如日中天,居于金字塔顶端,供万千学子顶礼膜拜,但在当时还没这么玄乎,唯与他校不同在于管理非常严格。进校不准带钱,不准看闲书。因为闲书是供“成年人消遣之用,不利学子苦读,徒耗光阴,甚而误入歧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进了衡水中学。
这我深有体会。我在读中学时就喜欢看闲书,金古梁温四大家,古今中外名著,看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结果考了个垃圾大学,读了个垃圾专业,毕业后吃了不少苦。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不瞟这些没用玩意儿一眼。
梁实秋在清华大学读书时,周氏兄弟已经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兄弟二人住在西城八道湾胡同11号。鲁迅住前院,二弟周作人住后院。梁实秋有一天跑到周府请周作人来清华讲课,恰逢鲁迅也在家。鲁迅留着一撮小胡子,正跟二三好友谈天。梁实秋进入前院,鲁迅温和地说,你是找我弟弟的吧,请里院坐。
两人都没想到,十年以后,他们会成为一对水火不容的论敌。
1927年,梁实秋学成归国,加入新月社。新月社是徐志摩最早于1923年在北京创立的,出资人便是其父徐申如。最开始想搞个纯文艺团体,后来不了了之。到了上海,一帮人又聚在一起,整天喝酒唠嗑吹牛逼。又是徐志摩提议,“与其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倒不如大家拼拼凑凑办个刊物”,众人听了,群起呼应,也就咋咋呼呼搞了起来,带头大哥便是胡适,得力干将首推徐志摩和闻一多,梁实秋自谦“附骥之尾”,是个新入伙小弟。
新月社诸公尊称胡适为“胡大哥”。胡大哥有句名言:“狮子老虎永远独来独往,只有狐狸和狗成群结队”。也不知新月社诸公成群结队算啥。
新月社一帮人创刊,宗旨是写出东西来,不论写诗歌,写剧本,写评论,写散文,写小说,都得“拿出货色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玩的是手艺,“为艺术而艺术”,既不把创作“游戏化”,也不把创作“工具化”。
啥叫“游戏化”?就是搞创作纯粹为了取悦读者,取悦观众,读者想看啥写啥,观众想看啥拍啥。其实只要创作是为了挣钱,便必须考虑受众需求,否则没人花钱买单。比如写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穿越小说,玄幻小说,赘婿小说,拍武侠片,言情片,盗墓片,恐怖片,悬疑片,个人主义英雄片等等,都是为了圈钱。因为这些暴力,爱情,好奇等刺激感官的因素都能激起受众的购买欲。而且受众广,基数大,你不买,还有别人买。用某自媒体大佬话说,“得傻逼者得天下”。
如果你写纯文学,拍文艺片,除了圈子里混点名气,互嗨互吹,挣钱是谈不上有多少的,不赔便是烧高香,毕竟小众啊。基数少,你不买,就再没别人买了。我出过几本历史书,编辑跟我说,这些都是“小众书”,卖不了几本,你不要幻想会畅销。我听了黯然神伤,后来村头厕所没纸了,可我不想再写了。
啥叫“工具化”?比如古代举子,写各种拜谒诗,八股文,耗尽心血,就是为了弄块敲门砖,高中进士。只要把门敲开,这块砖便扔进垃圾堆,再不拾起。
当时还有个文艺团体,便是“左翼作家联盟”,鲁迅是旗帜人物,成员有郭沫若,茅盾等人。鲁迅提出,文艺要为“工农大众”服务,要和现实社会紧密接触,不能关在象牙塔里当宅男。
于是自然而然,新月派就跟左联干上了。新月派主辩手是梁实秋,左联主辩手是鲁迅。
梁实秋说,近来出现了一个“人力车夫派”,张口人力车夫,闭口人力车夫。这一派专门为人力车夫抱不平,以为他们受了压迫,应该被恤悯,赞美。其实人力车夫靠血汗赚钱糊口,根本没啥可以赞美怜悯的。
鲁迅说,前几年《新青年》载过几篇描述罪人在寒地里生活的文章,大学教授(指梁实秋,小编注。)看了很不高兴,因为他们不喜欢看这样的下流人。如果诗歌里有人力车夫,便是下流诗歌;一出戏有犯罪事情,就是下流戏。小说里连车夫都写,就把才子佳人一首诗生爱情的定律打破了。
梁实秋说,周氏兄弟身为文坛盟主,势力极大。
鲁迅说,各人各有他的眼光,心思,手段。他耍他的,我不多嘴。
梁实秋说,语丝派首领鲁迅所仗的大义,他的战略,读过《华盖集》的人,想必都已经认识了。但是现代派的义旗,和他的主将陈西滢先生的战略,我们还没明了。我们把他的《闲话》印成书,留心文艺界掌故的人,想必都以先睹为快。(这是给陈西滢的《闲话》赤裸裸做广告)。
鲁迅说,我跟现代派文艺丝毫无关。现代派追封我语丝派“首领”荣名,我要公开辞退。我并没有那么大架子,不论叭儿狗,不论臭茅厕,我都会吐几口唾沫。
梁实秋说,鲁迅先生这支笔,可谓针针不见血。他最有力的讽刺字句,全是出自文言。一唱三叹,摇曳生姿。他还喜欢说反话,英文叫作“爱伦尼”。
梁实秋说,文学乃人性之产物,人性是根本不变的。
鲁迅说,人性是永远不变的吗?如果生物真会进化,人性便不会一成不变。猿人和现代人的人性便不会相同。
鲁迅说,我不相信有一切超乎阶级,文章如日月永久的大文豪,也不相信住洋房,喝咖啡,却道“唯我把握住了无产阶级意识,所以我是真的无产者”的革命文学者。
梁实秋说,文学就没有阶级区别。一个人属于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这跟他的作品有什么关系?
梁实秋说,资产的造成本来是由于个人的聪明才力,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财产。
鲁迅说,梁实秋教授认为,穷人只是要爬,爬到富人的地位,便能心气平和。虽然爬上的很少,然而人人都以为这是他自己。可惜爬的人太多,爬上的太少,失望就会渐渐侵蚀善良的人心,于是聪明人就发明了推和撞。
梁实秋说,鲁迅先生的“硬译”,其实离“死译”不远了,他的译笔是变扭的。他希望人们“硬着头皮看下去”,我们硬着头皮看下去了,却无所得。
鲁迅说,梁先生自以为硬着头皮看下去了,但究竟“硬”了没有,是否能够,还是一个问题。以硬自居了,实则其软如棉,正是新月社的特色。
梁实秋说,有一种人,总是“不满于现状”,作无穷无尽的杂感,唯恐现状一旦令他满意起来,他就无杂感可作。
鲁迅说,病人去诊所看病,医生对病人说,你说我药方不对,拿出你的药方来,便会令人生出无数杂感。杂感之无穷无尽,正是因为这样的现状太多的缘故。
梁实秋说:我们不要看广告,我们要看货色。请拿出一点“无产阶级”的作品给我们看看,否则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岂不太滑稽了吗?
梁实秋说,这篇文章的作者(指冯乃超,小编注)给了我一个称号,“资本家的走狗”,我不生气。意思很明显,我不是资本家,只是“走狗”而已。大凡做走狗的都想讨主子欢心而得到一点恩惠,但我是那一个资本家的走狗?还是所有资本家?我还不知道主子是谁,否则一定去表功。
鲁迅笑了,乃超还是太嫩,还得我来。他说,凡走狗,虽为一个资本家豢养,其实属于所有资本家共有。遇见阔人都驯良,遇见穷人都狂吠。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 ,依然遇见阔人都驯良,遇见穷人都狂吠。梁先生便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梁实秋说,鲁迅是怎样一个人呢?他自称,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有什么事要做,无非呐喊几声,给人们添点热闹。譬如一头疲牛,明知不堪大用,但废物利用又何妨呢?(这句话见鲁迅《阿Q正传的成因》,小编注)。这真是鲁迅先生活写真,鲁迅先生一生做人处事的道理都在这匹疲牛的譬喻里巧妙论述了。请你在吃草喘气的时候想想,自己当过几回“乏”牛。
梁实秋说,鲁迅有一种被迫害心理综合征,以为“正人君子”“教授”“绅士”们都在处心积虑要害他,好像全人类都跟他过不去似的,其实没有这回事。
梁实秋说,鲁迅说“第三种人”不存在,其实他自己就是这种人。他不穿皮鞋(指资产阶级),也非赤脚(指无产阶级),而蹬一双帆布胶皮鞋。一个文学家伟大不伟大,全看作品,至于他的牙齿是黄色还是黑色(鲁迅先生由于常年吸烟,牙齿熏成黑黄色,经常被好事者嘲笑。小编注。),究竟无关紧要。
鲁迅说,《伊索寓言》里,动物开大会,蝙蝠进兽群,兽群不收,因为它有翅膀;进鸟群,鸟群不收,因为它有牙齿,弄的毫无立场。大学教授梁实秋以为胶皮鞋介于皮鞋和草鞋之间,那知识也相仿。假如生在希腊,位置一定不在伊索之下,只可惜生的晚了点。
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看完《鲁梁论战实录》,摘录几段妙语,供大家管中窥豹。鲁梁二人论战,跟咱们俗人骂街其实差不多,开始都还克制,以文会友,自重身份,没那么露骨。但是骂着骂着,气往上冲,很自然便过渡到人身攻击和生理攻击上,为骂而骂了。你骂我乏狗,我骂你乏牛,可谓斯文扫地。
其实骂来骂去,还是鲁迅吃亏了。因为鲁迅在骂战之前已经是文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佬,不需要靠骂战博眼球求关注刷存在感。梁实秋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骂战之前连一篇像样文章都没发表过,鲁迅就说他“文人无文”。他老让别人拿出货色来,其实自己更没啥货色可拿。梁实秋一战成名,赫然成为文坛新秀,赚大发了。
鲁迅后来也意识到自己吃亏了,说道,许多人故意在报纸上骂我,就等我还击。我一还击,他就大肆造势,逢人便说,“鲁迅骂我了”,从而名利双收。现在我也学乖了,有人骂我,我得看他是谁。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梁实秋跟鲁迅骂战,是给胡适为首的资产阶级文学派递了一份投名状。因为新月派除了他跟陈西滢,别人都不下场。有人问徐志摩,有人在围剿《新月》,你们为什么不全力抵抗?徐志摩回答,我们有陈西谨梁实秋两人足够了。梁实秋对徐志摩的“掉以轻心”深为不满,抱怨说,我是独力作战,《新月》的朋友并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支持我。
梁实秋晚年评价鲁迅:鲁迅一生坎坷,到处碰壁,自然有一股怨恨之气,横亘胸中,一吐为快。他是绍兴人,也许先天有一点'刀笔吏'素质,为文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他的国文根底在当时一般白话文作家里是出类拔萃的,他的作品(尤其所谓杂感)在当时的确难能可贵。
鲁迅的杂感,其中多少篇能成为具有永久价值的讽刺文学,还是有问题的。所谓讽刺文学,也要具备一些条件。第一、用意要深刻,文笔要老辣,在这一点上鲁迅是好的。第二、宅心要忠厚,我很怀疑鲁迅是否有此胸襟。第三、讽刺的物件最好是一般现象或共同缺点,至少不是个人攻讦,这样才能维持一种客观态度,而不流为泼妇骂街。
我如果要批评鲁迅,便是他的态度不够冷静,感情用事时候多,立脚不稳。他有文学家应有的一支笔,但没有文学家应有的胸襟与心理准备。他写了不少东西,态度只是一个偏激。
“偏激”二字,便是梁实秋对鲁迅的最终评价。
梁实秋说鲁迅偏激,其实他跟鲁迅在骂战中也并没有显出多少“谦谦君子温良如玉”的敦厚份儿,不仅人身攻击(骂鲁迅乏牛),还有生理攻击(讥鲁迅牙黄),相当不厚道。鲁迅再怎么尖酸刻薄,起码没有对他进行生理攻击。
所以人生于世,不能看他说什么,得看他做什么。梁实秋直至盖棺,尤对鲁迅耿耿于怀,可见其度量之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