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就像吃饱了再吃什么都觉得不过如此,辛甲在距离中午吃完火锅不多久的天光明媚的下午,于回学校的路上,走进超市,怀着出离的心情看着平时喜欢的食物。其实在路上看到米线店汉堡店等店里的人在吃饭就觉得如此平庸的食物还有人会吃,而且在较早的时候。自从回到青城,他就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晚饭吃得晚,而夜晚又早早回到宿舍。也许还有心情的原因。不知为何,他感到心里很乱,世界都调成了灰色调,尤其在和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后,她想像遥控控制电视一样操控他的行为,于是他将电话挂了。他虽然感觉自己是自由的,但又觉得受了无数的束缚,就像一只生活在网上的蜘蛛。也许全部的原因在于,他无法轻松地拥有自己。他对于自己就像一个警卫对于将要被行刑的犯人。他一方面同情他自身,但另一方面也痛恨他自己。
由于吃了火锅不久又喝了一杯冰奶昔,过了一场电影的时间,肚子就起了反应,渔阳鼙鼓动地来,就在街上哗变了。他回想起路上是有一家厕所的,忍着腹痛赶去,他想起同事和他说起的在吃完烧烤后忍着肚痛一步步挪回学校边的厕所的事,为此他笑了很久,他开玩笑说,你就随地解决好了,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体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膨胀,就要飞起来了似的。他飞快地绕过正在楼梯上清理卫生的穿着环卫服的老人,奔进二楼的厕所。这样一泻千里的感觉使他感到畅快,就像情感得到充分的酝酿后哭出来一样。
在看完电影回去的路上,同事向他介绍了之前各个系列的大概情境。这个系列的电影之前他只看过一部。回去后他追想了一番,想到这样的成系列的电影就像一部电视剧。同事说可它每部剧情不一,每部中又可以看到其他人物的身影,最后统一收束在一起。他又想了一会,想到这就像众卫星环绕行星,而行星又环绕恒星旋转一般。如果用文学作品来比,就像《水浒传》,先是一个人物一个人物地讲,如武十回,林十回,后来合在一起攻打方腊,最后死了一大半人。这叫珠串式线形结构。同事说,我坚信漫威里的英雄会活过来的。他道,如果又活了过来,就那又变成了封神演义,就像姜子牙死了好几次都活了。
他想起在等待电影开场检票时节,一同说起学校里的一些事。谈及领导层(如同布在空中的大气层),师生关系诸事。不料前面一个穿着休闲的男生掉过头来,对他们说老师好。他们发现并不是自己所带班级学生。他当时笑了笑,想说,隔墙有耳。
从超市里买了一些此时不大欢喜的食物,回到学校。看了一段当日朋友圈中光天化日下保安殴打前往参加活动的平人的视频,其身手之利落,动作之刚劲,大可以与电影中的英雄相比,即便上溯到段祺瑞执政府也不甘逊色。对一女子,几个男保安呈玉玦状围绕住女子,推攘一阵,一男保安暴起,三次甩动胳膊抽打女子身体,像是医生甩动温度计一般,接着踢踹一脚。踢完后仿佛敬礼一般理一理头上因用力过猛而歪斜的制帽。其他保安或揪採其头发,像是薅羊毛一般,或揪其背带裙上的背带,将其拖倒在地。一辆白车路过后被阻住停下。又一短发女子来助,亦被拖住殴打。不禁心中愤慨,清平世界竟做如此行径,真不啻于魑魅魍魉。也许他有时竟将世界看得太好了。世界本就有许多魑魅与鬼魂,向着人胁肩谄笑,寻着人的不是,并献以罪恶的曼陀罗。而人又时常行在鬼域,备受揶揄之苦。或有些许感慰,但总是很寥落。
天气渐渐炎热了。地上的狗将舌头伸得越来越长,人们的衣衫也越来越薄。天地仿佛要蒸腾而去。辛甲心血来潮,调转头去了公园。公园里回荡着植物香气吟哦的似有若无的声音,像是波浪里的一丝丝涟漪。辛甲坐在长椅上,黄昏仿佛一个迟暮的老人坐在他身边。他的周围渐渐被褪色的事物包围。一对夫妇推着婴儿车悠闲地走路,他很羡慕他们平淡但幸福的生活。他多么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那种幸福就来自于很近的地方,仿佛路边的槐花,但他却无从企及。也许全在于时间板块的错动,他本来可以更自如的,但时间不对,一切都搞错了,他的命运也呈断裂之态。仿佛一次强烈的地震,还有很多次的余震。那对夫妇那样的悠闲仿佛是一部灾难片的前奏。影片的开头大家都幸福地享受着生活的清闲,忽而爆发出一种骇人的灾难,于是人们惊逃,锐声尖叫……
公园里的欢笑声渐渐消息了。湖面呈现出深黛色。周围绕着一片柳树,仿佛对镜梳妆的女子。他随着最后的人群走出公园。他仿佛听到来自公园深处的一声轻轻的喟叹,那么轻,仿佛落下一粒尘埃。
灯光像是佛珠一样被攒在街道上。每一条街道都仿佛佛祖的手,落在人世中间。真真幻幻地,让人分不清虚实。他徜徉在光海里,像是一尾鱼。所有欢乐与痛苦都如同水的裙褶——泡沫。
他回忆起似乎很久远的事来。那是一个放学的傍晚,他和同学一起走进一家新开不久的麻辣烫店。他们坐在一张方桌周围,他背朝着柜台,看外面一条未被门帘遮住的景色,就像是从空间中截出来的一块。他们坐在一起,等着饭菜的到来。后来的他就就不清了。这也是记忆截出来的一段。像截了一小段的鱼身。他总会无来由地回忆起一些事,或许那只是事物的影子,真相杳不可知。也许他早已活过一次,而他现在的生活不过是以前生活的一个投影,因此他才间或有似曾相识之感,因此他才会不时地沉溺在时光之河中。在河中,他才能够不断地舒张自己的叶,让自己像一株花。
他慢慢地往回走。路上车流宛转,像是一声鸟啭。他想起有一次自己和哥哥一起在路上走路,他们遇到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将他们领到一个胡同深深的内里,自称是来自大黑沙,说手头有些紧之类的话。他哥只得将钱掏出来递给那个青年,青年将钱递给自己的口袋。而后溜之大吉,留给他们一个仓皇的背影。让他在十几年后依然记取。
记忆实在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像是湖中的塔影。飞雁在飞。他像一只蛾虫迎着光亮飞。很多店铺已经打烊了,像是战场上挂起免战牌。他记不清有多少回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了。各种不同的街道,各种不同的情愫。身边的人如同轮转一般替换,如同舞台的布景。而他自己也如皮影。在灯光中显出模糊的影。他深深地呼吸着夜的味道,夜晃动着发着光亮的肺腑,向他展开自己的胸膛。摇曳的星宿如同枝上的花朵。
在上午,辛甲将窗台上的花浇了一遍,吊兰叶子骄纵地长着,其实也可以看作慵懒,懒得收束自己的行为。他读到叶子上写着一行字,还是篆文:
什么意思呢。他原本是可以想很久的,但一个电话打乱了他的思绪。电话那边的声音是橘色的,同事们邀他一同吃饭。他答应了,像是皇帝采纳了臣子的谏言。虽然他不大主动向别人邀约,但如果别人主动邀请他,他的心里是乐意的。
他做了一会运动,汗水从额角流下来,仿佛山崖的瀑布。如果身体就是岩石。如果他是一座移动的山峰。他吃了早点,他看到外面推着车子卖煎饼或卷饼的,有人怀揣着钱走过去。摊主一边接钱一边翻动案上的煎饼。他熟极而流地操纵着煎饼。我尝试看清他翻动的手掌上的掌纹,然而这是徒劳的,因为他的动作太快,而且可能是一只假手。他或许没有手,仅仅是手的幻象。就像一切有无相生的象。有时,他多么羡慕他们。通过一些切实的手艺,蚂蚁一般获得自己过冬的食粮。简单而机械但又不乏灵感的操作总让他醉心。
太阳从云朵里露出脸来,它的笑容璀璨地让人无法直视。辛甲的眼睛依着太阳光远眺,高楼林立,发出反光。他往上抬了抬眼,感受被太阳光刺痛的触觉。就像一只蚂蚁利用自己的触角定位世界。
他们一起走进火锅店。太阳热得流下钢水。火锅店门前列着各样的摆设。其中的一个摆设中,一道水从黄色的小山上流下来。他们走上二楼,楼梯咯咯噔噔地响。路过厕所,他走了进去。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座青色的楼。从这里可以很轻易地听到外面飘来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