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梅兰芳与程砚秋的“三次”对台竞争史实考辨(下)

摘要:梅兰芳与程砚秋是京剧界公认的两位艺术大师,也是近一个世纪以来熠耀菊坛的两颗巨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起,随着程砚秋在京剧界地位迅速飞升,与梅兰芳逐渐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竞争关系。多年以来,许多书籍、报刊、杂志等都就所谓的“梅程之争”发表过相关文章。笔者沉醉于梅派艺术,多年来也一直围绕《梅兰芳舞台艺术年鉴》这一主题做着相关的研究。通过翻阅大量的报纸、节目单,以及相关的书籍,笔者发现现有的几种有关“梅程之争”的说法,有许多与史实有出入甚至是大相径庭的——

关键词京剧史 梅程之争 对台

三、解放之初的“梅程之争”

关于梅兰芳和程砚秋的第三次对台,说法与实际就大相径庭了,学者徐城北先生《梅兰芳与程砚秋的梨园恩怨》一文中记述道:

程砚秋解放初期又到上海,献演了新戏《英台抗婚》,可能是身材太高也太胖了,效果颇不理想,这让他心里很烦恼。这时,梅剧团按计划很快就要到达上海――眼看又要跟程砚秋撞上了。这形势外人并不注意,但知道内情的戏迷会觉得“更有好戏可看了”。周总理得知情况后,马上把马少波(中国京剧院党组书记)找来,命其立刻“把你们的两位院长拉开”。马少波先找到梅兰芳。梅服从大局,延长了在江苏的演出期限。马少波又赶到上海,向程砚秋讲明险些发生的对撞。梅程之间的矛盾纠葛不仅有趣,既是时代的与社会的,同时还是戏曲的。

解放初期是哪一年?徐先生没有说明。周总理派人调走了梅兰芳?也没有查到相关的、比较确切的记录。但1953年春天,梅兰芳与程砚秋确确实实的在上海又唱了一回对台戏。当时《新民报晚刊》上的戏曲演出广告已经不像《申报》、《新闻报》那样完整,但我们还是还能够了解到一些信息:

梅兰芳剧团公演于人民大舞台,主要阵容是(以姓氏笔画为序):王少亭、王琴生、李玉泰、李庆山、李春林、宋继亭、姜妙香、徐元珊、韦三奎、耿世华、贾世珍、张蝶芬、梅兰芳、梅葆玖、杨荣楼、刘连荣、薛永德、罗荣贵。票价:五千、九千、一万六、一万八、二万四、二万六。

程砚秋剧团公演于天蟾大舞台,主要阵容是:刘雪涛、李少广、李丹林、于世文、姚元秀、钱元通、筱玉楼、贯盛吉、苏盛贵、王元芝。票价:七千、八千、九千、一万一、一万八、二万。

梅兰芳这一期从1953年04月18日起到06月07日,演出了51场戏,剧目有《霸王别姬》、《奇双会》、《凤还巢》、《前部西施》、《后部西施》、《宇宙锋》、《贵妃醉酒》、《洛神》、《金山寺·断桥亭》、《游园惊梦》、《抗金兵》等。梅葆玖除与梅兰芳合演外,周日唱日场,前后演出了《玉堂春》、《生死恨》、《凤还巢》、《西施》等戏。

程砚秋此期从04月19日到06月07日,演出了50场戏,他先连演了22场《祝英台抗婚》。05月11日之后才开始换戏,之后演出了《荒山泪》、《柳迎春》、《窦娥冤》、《王宝钏》、《祝英台抗婚》、《牧羊卷》、《马昭仪》,最后连贴六天《锁麟囊》。曾有当事人回忆,程砚秋连演22场《祝英台抗婚》是对当时戏改的行为不满,导致大量程派本戏无法上演,后经“有关人士”出面协调才换戏演出。程先生自己并没有相关的说法,所谓“真相”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1953年04月18日-06月-07月上海人民大舞台、天蟾大舞台演出情况统计表

(根据《新民报晚刊》演出广告整理)

解放初,梅兰芳和程砚秋分别被国务院任命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和副院长,开始了他们长达7年的合作共事。新社会的飞跃前进,向戏曲界提出了一个迫切的历史任务,这就是戏曲如何推陈出新,以更好地反映当代人民的新生活,满足人民大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梅兰芳、程砚秋正是沿着这一大方向而共同努力着,发挥着各自的独特作用。

梅兰芳与程砚秋

从这次的演出记录来看,梅兰芳与程砚秋演出的剧目都较前缩减了许多,同一剧目重复贴演的频率也大大增加,而且大多是以各自的本戏为主了。值得一提的是程砚秋新排的《祝英台抗婚》和《马昭仪》是程派艺术的封山之作,在以后的几年里(程砚秋1958年去世),程砚秋在也没有新作问世。这出《祝英台抗婚》在天蟾舞台演了24场,几乎占到程砚秋公演场次的一半,而且天蟾舞台经常报道“今明晚客满”,足见“程砚秋解放初期又到上海,献演了新戏《英台抗婚》,可能是身材太高也太胖了,效果颇不理想,这让他心里很烦恼。”之说不准确。程砚秋在公演的最后连贴08场《锁麟囊》,并对《锁麟囊》的剧本作了修改(有实况录音存世),虽然修改的版本最终没有流行,但大师对经典之作精益求精的态度让人钦佩。再后来的几年里,程砚秋因体胖多病不能经常演出,他更多的侧重于戏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他曾在中国戏曲学校讲课,并到各地考察戏曲情况,行程数万里。

1953年06月程砚秋天蟾舞台《锁麟囊》实况剧照

梅兰芳此时的身份地位较解放前大不一样了,身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的他更加忙碌。他克服各种困难,不辞辛劳,每年深入工矿、农村、部队,热情地为广大工农兵群众演出。这次莅沪公演,正式演出前先率团在人民大舞台演出《霸王别姬》,慰问抗美援朝回国休整的志愿军将士。公演结束后又在共舞台和刚刚到上海演出的马连良合作,为京剧改进协会筹募福利基金唱了两场《龙凤呈祥》,紧接着在文化广场演了两场戏招待上海工人代表,剧目也是他最负盛名的代表作《霸王别姬》。繁忙的演出结束后梅兰芳匆匆率团赴无锡演出,可谓不亦乐乎。

1953年04月17日《新民报晚刊》梅兰芳慰问演出报道 

从这些史料来看,并不存在“周总理得知情况后,马上把马少波(中国京剧院党组书记)找来,命其立刻“把你们的两位院长拉开”。马少波先找到梅兰芳。梅服从大局,延长了在江苏的演出期限。马少波又赶到上海,向程砚秋讲明险些发生的对撞。”的事情。

但是一年以后,1954年春梅兰芳率团赴广州演出,02月下旬到03月底在广州中山纪念堂唱了一个月。04月初赴南京公演,从04月06日起一直演到月底。05月05日起梅剧团再次公演与上海人民大舞台,一直唱到06月初。在这期间,程砚秋04月初也率团到上海演出,但仅从04月06日演到15日,共10场戏。1954年的这次“未遇”是不是徐城北先生所写的:“程砚秋解放初期又到上海,献演了新戏《英台抗婚》,可能是身材太高也太胖了,效果颇不理想,这让他心里很烦恼。这时,梅剧团按计划很快就要到达上海―――眼看又要跟程砚秋撞上了。”呢?笔者根据梅兰芳纪念馆所藏的节目单和《新民报晚刊》等报纸的演出广告整理了1954年初梅兰芳和程砚秋的演出记录如下:

1954年02月-06月-07月梅兰芳、程砚秋演出情况统计表

(根据梅兰芳纪念馆所藏节目单、《新民报晚刊》演出广告整理)

从以上的统计情况来看,梅兰芳与程砚秋同一天在南京和上海登台演出营业戏,并不存在“(兰芳)服从大局,延长了在江苏的演出期限。”的情况,倒是有可能梅兰芳原计划由广州直接赴上海演出,接收协调后转道江苏南京公演。有没有特意增加在南京公演的天数,实在无从考证,但是从03月到06月梅剧团的演出安排来看,在每一处逗留公演的时间差不多都是一个月左右。程砚秋只在上海唱了10场戏,是营业不利还是另有安排?我们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梅兰芳1954年春在上海公演一月有余,期间上海青春照相馆每天都到人民大舞台为梅剧团拍照,梅兰芳留下了所有公演剧目的100余幅精美剧照,成为后人研究、学习梅派艺术的范本。《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和《宇宙锋》三出戏的实况照片还被新美术出版社印制成连环画出版发行,现在看来是弥足珍贵的。

梅兰芳《西施》、《穆柯寨》剧照

梅兰芳《洛神》剧照

梅兰芳《霸王别姬》剧照

这两次(1946、1953)的对台戏,似乎丝毫未伤梅、程二位大师数十年的感情。一直到晚年,梅、程的相知一如既往,彼此互相敬重。梅兰芳和程砚秋有一个共同点,即两人都特别关心对下一代的培养、教育。他们摒弃门户之见,不问是哪派弟子,只要向自己求教,他们都无保留地倾囊相教,为戏曲事业后继有人,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更为可贵的是,新时代里梅兰芳和程砚秋更多地看到了对方的长处,惺惺相惜,取长补短。程砚秋去世前不久到山西讲学,他盛赞梅兰芳所演的《贵妃醉酒》,坦认自己早年从梅先生的艺术中受益匪浅。梅兰芳则更是充分肯定了程砚秋根据自己的天赋条件另辟蹊径的艺术创造。他在《追忆砚秋同志的艺术生活》一文中,特别赞扬程砚秋“行腔有时高亢激昂,有时若断若续,如泣如诉,这种声音和这种唱腔演悲剧是具有极大的感染力的,所以像窦娥这一类型的角色,砚秋都演得格外动人。《六月雪》这出戏,我也演过不知多少次了,比起砚秋却自愧不如。” 也就是在这篇文章中,梅兰芳对他和程砚秋的关系作了历史性的回顾,并得出了和当年李石曾相类似的结论:“我们两个人在艺术进修的程序和师承方面是差不多的,像陈德霖、王瑶卿、乔惠兰……等几位老先生都是我们学习的对象。由于我们本身条件不同,所以根据各自的特点向前发展,而收到了异曲同工、殊途同归的效果。” 梅兰芳在为《程砚秋文集》的亲笔题词中有“今抚遗篇,泫然泪下。”之句,今天读来,依然感人至深。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伴随着许多尘封已久的史料日趋公开化,有关“梅程之争”好多未解之谜都是能得到印证的。虽然程砚秋先生英年早逝,梅兰芳先生也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无论是争也罢,不争也罢,他们为京剧事业所作出的不同贡献,恰如两座各呈异彩的艺术高峰,将与世长存,受到后人的敬仰与膜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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