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到的外卖
临近午夜，斜风细雨笼罩着城市的每个角落，细密的雨丝打在人的脸上，又凉又痒，令人很不舒服。
在霓虹闪烁的路旁，停着几辆电动自行车，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外卖小哥，各种颜色的风衣，说明男人们属于不同的公司，但都是同一个职业。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右手不停的擦拭脸上的血迹，右脸颊高高的鼓出一块，嘴角肿胀，流着血，脏兮兮的左手无力的垂着，不时的吐出一口浓浓的血痰，裤子上撕开一道一尺来长的口子，露出满是污渍的小腿，脚上是一双破旧不堪的皮鞋，上衣有几块污渍，深色的那块显然是一团血渍，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外卖小哥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东南西北的方言，表情很激动。
一辆救护车闪着灯停在一旁，护士撑着伞罩住男人，医生弯着腰，正在焦急的劝说。
“这位小哥，你上车，去我们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不去。”男人低着头，声音沙哑，右手捂着脸，左手挣扎着摆了几下，“我没事，不去。”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不去医院怎么行？”医生急了，护士手里拿着棉签试图给男人简单的清创。
男人猛的一挥右手，瞬间又觉得自己有点鲁莽，抬头试图对护士笑一下，表示歉意，可是扭曲的脸挤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护士无奈的退后一步，雨伞却始终罩在男人头顶。
医生不放弃的反复劝说，身后的几个外卖小哥们也加入到劝说男人上救护车的行列里，可是男人油盐不进般的死活不上车，嘴里不停的喊，“我没事，我没事，你们走吧，走吧，我还要送外卖呢！”
一时间，他们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人群里有人眼尖，远远看见警车的闪光灯，众人纷纷侧目，仿佛看到了希望。
警车稳稳的停在救护车后面，下来一胖一瘦两个警察。
瘦警察飞快的从后备箱取出几个路障，在警车后面十几米的地方摆好。
胖警察快步走过来，大声的说，“伤者怎么样？”
医生无奈的一指正坐在路边的男人，“不肯上车。”
胖警察在男人面前蹲下来，仔细的打量着伤者，“小伙子，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身体最要紧。”
“没事，我真的没事。”男人一边摇头一边擦拭脸上的血迹，坚持不上救护车。
胖警察心里明镜似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人群询问，“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男人从桥上骑车下来，摔倒了。”一个黄色外卖小哥一句话概括了事故的经过。
“桥？”胖警察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桥，估算了一下，事故现场至少有三百米。
“没伤到其他人？”警察追问了一句。
“没有，他自己摔倒在路旁，半天才爬起来，我们路过，打了120和110。”一个小哥补充了几句。
“你们一个公司的？”
“不是，不是，我们不认识。”几个小哥一起摆手，“同行而已。”
“喝酒了没？”胖警察问男人。
“没有，我要送外卖呢，怎么会喝酒。”男人理直气壮地一口否认。
瘦警察掏出酒精测试仪，递到男人面前，“吹，用力吹。”
男人深吸一口气，猛的吹了下去，脸上的伤口再次迸出血来。
“0。”瘦警察很快说出了结果。
胖警察了然于胸的点点头，再次蹲到男人面前，“小伙子，你知道你在哪里摔的吗？”
“我在哪里摔的？”男人自言自语一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来，差点撞到胖警察，焦急的四下张望，完全顾不上回答警察的询问，嘴里大喊，“我的车呢？我的车呢？”
胖警察无奈的摇摇头，对男人说，“你看你摔的都不知道在哪里摔的，也记不清自己的车在哪里，还是先去医院吧，车没有人重要。”
“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要找我的车。”男人执拗的拒绝上救护车，突然一个大步绕开警察和医生，来到马路上，寻找自己的车。
一辆小轿车从男人身旁驶过，茫然失措的男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吓得两个警察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把男人拉到马路旁。
“我的车呢？我的车呢？”男人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猛的挣开警察，踮起脚尖，不停的张望，寻找自己的车。
警察紧紧把男人拦在路边，好言相劝，却无异于对牛弹琴。
在男人眼里，那辆送外卖的车比男人的命都重要，是男人的命根子。
找了半晌无果的男人，再也顾不得擦血渍，抱着头蹲下来，难过的哭了出来。
“唉。”医生难过的叹了口气，然后问警察，“男人不肯上车怎么办？”
胖警察擦擦脸上的水，看看六神无主的男人，对医生眨眨眼，“你先走吧。”
然后，警察又对人群挥挥手，“没事的都走，都走吧。”
飞快的，一群五颜六色的小哥带着深深的叹息，各自踩上电动车，消失在这茫茫的雨夜里。
医生狠狠的一跺脚，硬塞给男人一些棉球，拿过一张纸递给男人，“签字，我走！”
男人看也不看，抓起笔，飞快的签上字。
救护车气呼呼的走了。
胖警察再次蹲下来，“小伙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和我们上警车，我先带你去找你的车，然后我帮你找个小诊所，很便宜的那种，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男人抬头看看胖警察，擦了擦眼泪，看了一圈周围，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车，小声的“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警车在立交桥上转了一圈，找到了男人的单车，是一辆电助力的山地车，前轮已经变形，车旁有一袋包装整齐的外卖。
这是一份送不到的外卖。
两个警察三下五除二把男人的车装到警车上，而后带着男人去医院。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亲人或者朋友？”胖警察和男人闲聊。
“没有，除了我老婆。”男人右手捂着伤口，表情痛苦，嘶哑着喉咙，“你们一定要带我去个便宜点的小诊所。”
“给她打电话，说你摔伤了。”胖警察继续自己的话题。
“她在上班，还没下班，带我去个小诊所。”
“这都几点了？快十一点半了？还没下班？”警察吃惊的问，再次绕开了“小诊所”这个话题。
“她是十二点到十二点的班，刚打了，没人接。”男人渐渐冷静下来。
“那你给她发个短信，或者在微信上留个言。”
“嗯，你们带我去个小诊所。”男人第三次强调要去小诊所。
“放心，我带你去医院，医生会给你做检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肯定不能扔下你不管，听医生就行了。”胖警察语重心长的安慰男人，“钱赚来就是花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男人终于明白了，警察是绝对不会带他去什么所谓的“小诊所”，干脆闷不做声，侧头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黑夜。
警察也不在言语，车内气氛十分压抑，只听见雨点啪啪的打在车窗上。
转过几道弯后，警车来到医院，男人被警察径直带去急症室，医生还是那个医生，看到男人和警察一起进来，医生松了口气，迅速站起来。
“来，先做个检查。”
警察和医生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后，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地上有一份送不到的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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