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乡土』孔淑茵丨在生产队的日子

在生产队的日子

(一)生产队的大钟

说起生产队,就不能不花点儿笔墨介绍一下生产队的大钟。它可谓生产队的标志性物件,甚至可以说是人们的精神领袖。几乎在我想到生产队这个近乎已经作古了的词汇时,那钟声就如影随形般不约而至,开始在我的记忆中当当鸣响,挥之不去。

我们队的那口大钟挂在队部的一棵老榆树上,钟垂上绑着长长的绳子。队长攥着手中的绳子一摆,清脆悠扬的音韵便一波一波四散开去,传出很远。钟声是全队人的集结号。每天清晨或午后,人们在它的召唤下,三三两两,或急或缓地集结,听队长布置任务,安排分工。每日黄昏,人们又再次聚集在大钟下,拿着当时特有的记工本,由记工员记录当天的工分。这是一天劳动的凭证,是将来能分多少粮食,能有多少分红的重要证明。所以,每一天的这个时刻,大钟可以作证,人们一丝一毫也不肯马虎。

(二)工分

工分也算是一个已经淹没在历史烟云中的词汇。可对于当时的农村老百姓来说,工分就是他们的菜篮子,米袋子,钱褡子,是一家老小的生活依靠。而工分的多少是因人而异,因活计而不同的。所谓因人而异,就是把劳动者按不同规则分成三六九等。比如说,分男劳力和女劳力,通常是男劳力工分较高。又可分成壮劳力和半劳力。壮劳力是指正值壮年,干活泼辣孔武有力者。而半劳力则指那些半大孩子或者老弱病残了。两相一比,自然壮劳力得工分高。此外,活计的轻重也影响着工分的多少。如果是需要下苦力气的重活,工分就高些。若活计较轻,工分也就低了,谁让你省了力气呢。

还有一种计算工分的方法,却是眼神好使、手脚伶俐的人会占优势了。比如说捉棉铃虫。大钟敲响,集合完毕,男男女女朝着棉田进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大小不一的瓶子,捉棉铃虫去也。但见棉田里一个个弯腰拱背,目光炯炯,誓叫虫儿无处遁形。如果有人偷懒,或者捉虫水平低下,对不起,工分上见高低。夕阳西下,收工回家。可这不算结束,还要记工分。那种记工分的场面颇具特色,值得说上几句。队部里,人们蹲在地上,纷纷放出自己瓶子里的猎物,用小木棍拨拉着,一只只认真地数数,地上一片蠕动的虫虫。如今想来竟有点毛骨悚然。数完了,将数量报给记工员,给记上相应的工分。当然是多捉多得,童叟无欺。(我刚才一直在回忆,那些数过之后的虫虫怎样处理了,可记忆断层,记不得了。)

年终将至,核对工分,最后分红。对于有好多劳力的家庭来说,这是个喜讯,可对于我家来说,却绝对算不上是好消息了。除去父亲在城里上班,我家还有四口人——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母亲身体不好,绝对算不上壮劳力,所以每到年终,我家几乎是分不到钱的,甚至有时还要往外拿钱以弥补母亲出工的不足。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每每想来,难免心酸。

(三)盘中餐

那是个为了点儿吃食可以拼命的年代。在农村,食物的粗劣和简单更是可想而知。好多过来人说起过去,总是唏嘘不已,感觉那时的生活苦不堪言,不堪回首。也许我属于一个极端的变异,那一餐一饭竟很是有些让我怀念。

我怀念那青白色的粗磁大海碗。和现在每家精致的细瓷小碗相比,那碗简直算是巨无霸了,却格外透着粗旷和豪放,很容易让人想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不过,那时酒和肉简直是一种奢望,每家每户吃着大致相同的饭菜,基本没有贫富差距。饭呢,排列第一的当属棒子糁粥,冬天时多是合着山药(即红薯)一起熬,用我家乡话叫作山药白粥。没有新鲜山药的时节,就把山药干儿放进去一起煮,味道有种淡淡的甜,很是不错。那些每天要干重体力活儿的人们,当时都是每人三碗两碗的招呼,甚至吃上四五碗也不足为奇。干粮呢,多是棒子面窝窝头,或者棒子面饼子,反正基本就是在棒子面里打滚。讲究的,把热乎乎的饼子用刀切成两片儿,夹上一两片腊肉,在当时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了。或者没有腊肉,撒上一点盐,再抹上一点猪油,猪油遇热渐化开来,香气四溢,也算是改善生活。再后来,条件好了,想吃饼子,却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有人说是小锅贴出的饼子不如大锅的香,真不知问题是出在锅上还是嘴上。

白面是过年过节或者有客人才舍得吃一点的,是那时的奢侈品。谁家要是吃上一顿白面,那大可以夸耀一番。我们家当时过年过节吃饺子通常包白面的和山药面的两种,不过白面的很少,主要是给爷爷奶奶送去了。每次饺子出锅后,母亲总会派我把饺子给爷爷奶奶端过去。在送饺子的途中,我通常会偷偷地搞些小把戏。怕挨打,不敢把整个饺子吃掉,但把饺子边儿咬几口的胆量那时还是有的。所以每次送到爷爷他们手中的饺子大多都是饺子边不完整。好在爷爷从来没有揭发过我,反而给我拿了筷子让我踏踏实实地吃。

还有呢……还有讲不完的故事,忆不完的往昔,在我的记忆里散发着香气,抚慰着我的生命。不写了,留一点记忆给自己吧。

孔淑茵,女,河北保定博野人。曾获全国散文选刊大赛优秀奖;河北省第一届、第二届“古贝春杯”散文大赛奖;河北省第四届“我的读书故事”征文一等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二等奖;河北省第九届散文名作奖;2017年《歌唱祖国、礼赞英雄》主题文学征文散文奖二等奖。有散文、小说等陆续发表于《散文百家》《清明》《当代人》《奔流》 《读者·原创版》等报刊杂志。有作品入选《2015中国散文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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