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燕【散文】照壁山遐思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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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壁山遐思

文//杨燕（新疆昌吉）

一座山有一座山的高度，一座山也有一座山的思想……

照壁山和平顶山隔着一条悠古的鲁花河两两相望、静守。山，是不会说话的。但是我知道它一定会听懂人说的话；听懂鸟说的话；它也能听懂风说的话；我听不懂风说的话。对于山的语言，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摸索着去听。风穿过一道道山谷，“呜！呜”！低沉的声音从山腹地传来。这是远古的时间在呼唤。夏季，昆虫们在夜里和山野交谈。昆虫们感恩群山的馈赠的汁液和栖身之地，这无一不是从山的宝囊中索取。昆虫有千百种，它们有千百种语言。“嗡嗡嘤嘤”，是合乐奏唱着生命的美妙之歌。冬季的照壁山，万物蛰伏于泥土之下，它们懂得休养生息，它们有我们人类不懂得的生存之道，它们是智慧的本源。一切回归原点，我听到宇宙转动的声音，像链条带动齿轮的力的声音。都市的喧嚣和嘈杂之音淹没了宇宙的声音。那些满目欲念的人是听不到的。

我的记忆很模糊。像失忆后混沌的思绪。我还是能从飘渺的幻影中追寻到幼年懵懂好奇、探知这个其妙世界的心迹。每天早上起床后，我站在暖阳普照的东院，抬眼即见的就是照壁山。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延绵又质地坚硬的山叫做照壁山呢？我家屋后的山是长满刺梅和茂密的酥油草的山，湿润且柔软。照壁山，从我的角度瞭望它，感觉它就是石头造的。有些山就像妈妈做的千层饼，石头和土一层一层的分开，悬崖峭壁、突兀冷峻没有草植，干枯荒芜。即便它没有一点生气，对于我这个几岁的小孩来说，它依旧神秘还有点恐惧呢。因为我老觉得爷爷讲的故事里的妖怪就藏在那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照壁山中。每当夜幕降临，照壁山黑坳坳的一片幽森，我就会疙蹴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怕一出门就会被照壁山中来的妖怪给捉去吃了……

我问爷爷：“为什么那座山要叫照壁山呢？”爷爷说：“因为它很高，太阳还没出来呢，太阳的光就已经照到山头了，你看那些山陡峭的和墙壁一样。人们就叫它照壁山了呗！”我常常仰望它，一望就是半天。照壁山它也望着我。我看不到它的眼睛在哪儿，却感觉得到它的目光极其温柔慈祥。那皱褶百出的山峦好像就是一张老奶奶和蔼可亲的脸。现在想把它当成天山的裙摆更为贴切……

那时候我对死亡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爷爷去世后埋葬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山脚下。我在长大，而照壁山一直停留在时间原地，它依旧静默不语、与世无争。它从未向人类和万物要求什么，空怀慈荫孕育万物。可是我觉得它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它在想什么呢？它一定有它所遵循的道律。它冷眼看人间的勾心斗角，角逐争雄！在它的眼中，都是过往的客人一茬一茬来了又去，循序往复每一个都极度相似的章节。

照壁山知道，它荣辱不惊、心明情定。它任像风一样万象幻影在它身上或者脚下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它知道你前世和今生的交错因缘。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我们继续贪婪着贪婪。它应时节之变而变，春来时，它草长莺飞、流泉叮咚。人们在它身上挖野菜，鸟儿在它发间做巢。牛儿、马儿、羊儿在它身上吃草。它不知厌倦，它喜欢这些生灵。冬天风雪灌满它的沟壑，寒冷灌满它的缝隙。万古的苍凉淹没它的腰身，它便收纳万物于怀，静候又一个季节的轮回。

我继续长大，爷爷埋在那座山脚下已经有好多年了。似乎我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在变，昔日的伙伴已经各奔东西。阴暗的土房子已经变成明亮宽敞的砖瓦房。人，也都在变，在变老。有些已经和爷爷一样变得虚无了。最令人费解的是，有些人的的眼神变得难以琢磨，像一副扑克牌。看谁都会把谁眼底的风景都打探一番，好像那深不可测的眼底藏着什么高明的算计。可是照壁山没有变，它依然保持着它端凝的姿态。人所有的算计在它眼里都是雕虫小技！我也不再怕它了，我知道它的身体里不会长出妖魔鬼怪。在它身边长眠不起的先辈，用另一种我无知无解的方式和它长相厮守。我觉得人和万物都有灵魂，我觉得照壁山的灵魂就在它沉厚的体内。它和万物之灵讨论生死轮回。那些坚硬的石头里有柔软的慈悲。我敬畏山的存在，敬畏它长生不老；我也敬畏生灵、敬畏草木一秋，也敬畏人生百年……

照壁山，它是一座普通的山。它像一只伸展的臂弯，让平顶山安睡在天山怀中。对，它就是天山的一只胳膊。它是贫瘠之地，对于万物而言。它又是养分供给的丰厚之地。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要从它体内抽取源源不断的养分。生灵们有它们的规程，最终它们又会幻化成养分把自己还给这座大山。我不能把自己还给母亲。我回报我生命最有意义的方式，就是爱人间的一切。爱朝阳和落日、爱诗歌和远方、爱这里的厚土和雨露，爱温暖也爱苍凉。总之，我想用照壁山一道光的时间，即定唯我之恒。我知道这是枉然。照壁山就是时间，我在它的阴影处稍纵即逝，像流水清风、了过无痕。

我并不伤感我的轻和微小。我用我的脚步一寸一寸丈量照壁山的高度，到最高处。时间就在我脚下，它在“哗哗”地流逝。那些石头是凝固的时间，我知道石头们也有自己的故事。它们缄默不语，它们不想打扰你费心劳神、探究它的前世今生。它扎根大地深处、让照壁山稳稳当当站在这里，站得和时间一样久远。山风自由的穿越在蜿蜒曲折的谷中，恍惚间，那些石头和灌木和我像久别的亲人。散发着只有血脉相连的亲情才有的亲切记忆。向北，一城阑珊的灯火和照壁山温柔对视……

照壁山，它看透了当代人的浮躁和不耐烦。可是它依然不动声色。它以安静为游刃剖解中年人对虚假往事的贪恋。它的安静明亮是柔和的也是尖锐的，刺痛麻痹了我的痛感的神经元，像黎明打开明洁之白，唤回理性。青春之美千差万别，衰老的容颜如出一辙。青春是一棵树，一枝花。当然也可以是一个人。它以万相之相诠释生命九九归一，来自一个方向，也会去向一个方向。

地老天荒，地是不会老的，照壁山也是。它无需任何粉黛修饰。它保持着亿万年前的姿态和风骨、沉静，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