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宋承峰||味道(朗诵:高斌)
我所喜欢的面,做法极其简单,但又些许复杂。说简单,锅中加入开水即沸,鸡蛋挂面放入其中,根根清晰可见,慢慢弯曲扭动,待到透亮,即熟;说复杂,火腿、生菜、盐、醋、辣椒油、味精、葱沫、香油等等,需要经过一翻精心准备和调制,全部佐料一应俱全,逐一加入,来回搅拌,瞬间散发出勾人食欲的味道。香香的,面粉的香甜与生俱来,香油的名字顾名思义,葱沫遇热吐香,香味随着搅动混杂,越发浓烈,扑鼻而来;辣辣的,辣椒油让胃口不断张开膨胀,触及沁人心脾的食欲冲动。酸酸的,醋的作用不言而喻,你的味蕾会随之成倍绽放。此刻,各色极受青睐的味道争先恐后,瞬间迎面袭来。不由自主地拿起筷子,挑上一绺,习惯性地吹上几口气,放入口中,耐人寻味的香辣酸甜便顺着嘴巴、食道滑入胃,变成腹中之物,肚子的叫声嘎然而止,他所经过的每处感观都留下缠缠绵绵的弥香。
爱吃面是北方人与生俱来的特点,是农村娃自小养成的习惯,那份从骨子里发出的、从记忆中渗透的由衷青睐、渴望期盼,使这一特点世代延续,这一习惯一路相伴。
留存在孩童时代记忆深处的面,吃法唯有两种:一种是挂面,一种是手擀面。“三分病,七分装,一准儿是要吃面汤”,这句顺口溜,不知何时流传下来,也不知流传了多久,反正在我生活过的村庄,几乎童叟皆知,也会时常挂在人们嘴边。挂面由专门的作坊加工而成,面粉加水搅拌,使用简易的压面机压成极干的面片,通过漏刀切割,制成长长的面条,一根根、一缕缕、一排排挂在架子上,经过晾晒风干,裁成齐刷刷巴掌大的长度,再用粗糙的泥黄色草纸包裹,在手艺人精准熟练麻利的动作中,一把儿把儿大约一斤重的挂面加工而成。可千万别小瞧这看似包装俗气的挂面,在当时,那可是走亲访友、看望病人的馈赠佳品。挂面煮好,盐、酱油或自家腌制的咸菜当成调料,刚刚干完农伙儿的小伙子们,一顿一准儿能干上一把儿,狼吞虎咽后,仍意犹未尽。
手擀面必须用凉水和面,面和的越硬越好,那样切起来顺溜、吃起来劲道。粗大的擀面杖一遍遍来回擀碾,围着擀面杖形成圈圈面片,间或撒面,避免层层面片之间相互粘连。等到了合适的厚薄程度,散开,大大的椭圆形面片铺在面板上。将面片叠成被子状,左手压面,前指弯曲,手指甲处微微顶住刀的侧面,右手握刀,飞快摆动,拌着有节奏的铛铛铛的响声,瞬间,切好的面整齐均匀地排列在刀后。卤是手擀面的最佳搭档,煮熟加上自家腌制的咸菜卤,香甜劲道之感随着腾腾热气迸发,足以满足肚子的欲望,保准让你吃上一碗,还想再来一碗。
比起现在的精面粉、饺子粉、麦芯粉之类,那时的面粉远不如它们精细,麦麸、打碎的沙石沫形成的小颗粒会混杂其中,咀嚼时偶尔会听到“嘎嘣”的响声。狼吞虎咽时,也会时常冒出一句“这面怎么这么'牙碜’”。对“牙碜”一词的理解,孩子们是不懂深意的,大人们保准儿知道。一来,简陋的打麦机是无法把麦粒和沙石完全区分开的;二来为把更多的麦粒收入粮仓,清理麦场时,哪怕是存有一粒麦粒地方,人们都不忍心放过,混入杂质也就无法避免了。嚼咽起来偶尔听到的声响、触发的感觉,自然而然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能够经常吃上面的算是富裕人家。如果家中有人过生日,前一天晚上,肯定会做上一次面,过生日的人还能独享一个荷包蛋,美其名曰:“长寿面”。等到那天开饭前,孩子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守着灶台,等待“长寿面”出锅。一旦摆在桌上,急性的孩子有时连筷子都顾不上用,直接用手捞上几根放入嘴里,吃完后还会使劲伸出舌头,把碗底儿彻底席卷一翻。这看似很不卫生的举动,当时一点都不觉得稀罕。
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在我所生活的冀东平原上,恰逢此时是收获玉米、播种小麦的节气。老黄牛走在最前面,粗壮的绳子套在脖子处,牢牢地将它的身体和犁固定在一起。赶牛是孩子们的活儿,家里的老黄牛朴实厚道,又极其亲和,孩子们走在老黄牛的旁边,只需用“牛语”吆喝,牛便会和着吆喝声埋头向前,身后留下条条笔直整齐的沟坎;扶犁是大人的活儿,需要技巧,耕的太深了不行,麦种发芽后会拱不出地面,发霉烂掉;耕的太浅了也不行,水分易流失,没有水分的滋养,麦种难以发芽。沿着沟播麦种,这活儿需要有经验的大人干,播的多了不行,出来的麦苗太厚会纤弱;播的少了也不行,出来的麦苗太薄虽然壮实,但穗少也会影响来年的收成。假如家里人手不足,孩子们也会跟在后面撒化肥,撒化肥的多少对播麦起不了关键性作用,但也是个精细活儿, 用力小了不行,撒下去的化肥不均匀,效果不好;用力大了也不行,一旦撒在沟外,发挥不了助长的作用,孩子们是很难把握到恰到好处的,大人的埋怨声、絮叨声、责备声便会不绝于耳。播下麦种,撒上肥料,再用特制的钉爬把沟边的土捣细填平,然后人们顺着麦垄站成一排,脚扭成外八字型,背着手一脚挨一脚地往前踩,把松土压实,身后留下一行行整齐的脚印,像画了一幅幅精美的图案。等麦苗出来,整个麦田像铺上了绿毯,一道道畦埂纵横交错,星罗密布,会引发人们无限遐想。
小麦的生长离不开水和肥料的滋养,如果老天爷开眼,恰逢好雨当时,会令庄稼汉们欣喜若狂好一阵子,也会趁着雨水尽快撒下肥料,忙碌的身影穿梭于田间,互相碰面时难掩脸上的笑容,不约而同地道上一句“这雨下的好哇!”像是彼此间发自心底的问候。这样的及时雨似乎鲜见,更多的场景是家家户户在机井前排队,等待浇水的场面,时而会因先后顺序,哪怕是迟上半天时间,而引发激烈的争吵。施肥总是与浇水同步,肥足的麦田黑幽幽的绿、秸秆粗壮,长出的麦穗大且丰满。冬季来临前的“封冻水”、春天来临时的“返青水”是必须浇灌的,这个季节雨水是不会眷顾农民意愿的。麦苗就是喝饱了“封冻水”后,停止生长,但根部只是休眠,从未失去生命的灵动,静待春暖大地、万物复苏之时,再次生长。假如冬天下上一场大雪,麦苗就像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虽然遮住了生命的绿色,但更有利于休眠中生命的保养,这便有了“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冰雪融化之时,“返青水”如期而至,麦苗咕嘟咕嘟喝个透,仅此一次畅饮是绝对不够的,“春雨贵如油”,一场场春雨落地,一次次激起生命的灵动,麦苗疯狂摇动身姿,一次次吐芽、抽节,直到抽穗,几乎一天一个样儿。
夏日骄阳似火般打在麦穗上,麦田由绿变黄,逐渐成熟,一片片金黄的麦田给人留下秋意浓的畅想。这金黄的色彩终究无法掩盖夏日的绿意,短短数日便在收割中渐渐隐褪了。割麦的时节正值酷暑,天气燥热难耐,场面热火朝天。既使天气再热,割麦人也得全幅武装,长衣长裤乃至手套,把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麦芒是不讲情面的,“针尖对麦芒”这句俗语足以表述它的尖硬,麦芒比针更胜一筹,浑身长满踞齿,对于它能接触到的任何部位,都会毫不吝啬地蹂躏一翻,那种伤痕累累、痛痒交加的滋味,只有割麦人的心里知道。割麦人排成一排,猫腰抬头,揽秧挥镰,燥热和火热交织碰撞,汗水浸出皮肤,打湿所有的武装,凝结成水滴,噼里啪啦地掉在田地里,这就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真实写照吧!
麦场上人们忙着打麦、扬场、晾麦。麦堆是最怕雨水的,一旦阴雨连绵,他们就会发芽、发霉,丰收的希望也会在最后的时刻浸没在雨水中。打麦机挨家挨户轮翻作业,不分昼夜转个不停,嗡嗡声、喀喀声此起彼伏,整夜弥漫在乡村的每个角落,人们会完全失去睡意。弥漫的灰尘四处飞扬,呛的打麦人几乎喘不上气来。然而噪音、灰尘、瞌睡,发生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阻挡勤劳朴实的庄稼汉内心铸起的那份渴望和期盼,谁也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到手的收成葬送在打麦场,一粒粒麦粒喷涌而出,装满一条条各式花样的麻袋、编制袋,迅速运到自家房顶、空地,精心晾晒后,封存粮仓。此刻庄稼汉们才会长舒一口气,绽放脸上殷实的笑容。
面一口口吞下,越吃越香甜、越香甜越回味,那场面、那情景,记录的是一个人生阶段的满满回忆,刻下的却是一生的美好眷恋。
这些年,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享用过陕西臊子面、兰州拉面、山西刀削面、安徽板面、河南烩面,还有湖北热干面、四川担担面、重庆小面,每每坐在当地的面馆,都会听到极具推崇的介绍,的确感觉各具特色,色香味俱佳,绝非浪得虚名。但每每端起面,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和那再也简单不过的挂面、 手擀面的味道对比,别有一翻滋味。那里有绿色田野的畅想、有金黄麦穗的期待、有质朴庄稼汉的心语、有纯真孩童的向往……
面吃完了,心绪仍在徜徉,下意识地摇摇头,拉回思绪,微笑着伏案而坐,继续让文字流淌,在快乐中体会幸福……
【作者简介】
宋承峰,武警某部现役干部,从戎26载,从事部队文化工作,热爱文学。
朗诵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