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柯/清欢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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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柯

江南一别，已是经年。我再没去过小镇。但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在小镇生活的过往。还有陈林、汪敏德宝、小丁、表哥、汪成、欢欢……

如今的小镇，应该早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吧！

壹

那一年的夏末秋初，我来到江南的这个小镇。

我有个远亲汪敏是嫁到这儿的姑娘，她家有个加工五金零部件的小作坊。他们的房子是一栋具有徽派特色的两层楼房，一个平阔的院子，旁边是一望无际的庄稼、菜园、田野，门前有条流动的小河。环境极好，如画一般。

初到的第一天，汪敏做了很多的菜欢迎我。特别是那碗竹笋红烧肉，软烂甜滑，颜色红亮，令人垂涎三尺。江南的大米颜色雪白，细长软糯，非常好吃。这里的水质好，清冽甘甜。吃完肉，再用汤汁泡饭，实在是人间美味。

江南饮食的精致与清甜和我们家乡的重盐口味完全不同，幸好我更偏向于清淡的饮食。并很快喜欢上了汪敏做的所有饭菜。

汪敏家的作坊规模或许是小镇上最小的了，只有四台小机器。一家之主德宝是个个子高高的本地男人，善良淳朴。他负责跑外销和业务往来。

小丁是个有着圆圆脸、个子不高的小师傅，他在此做各种机床加工已有些年头了，有着丰富的操作经验。他的脾气性格也像他的长相一样，机敏质朴。小丁和汪敏有着远亲关系，因为他做事的勤恳认真，大家对他都很信赖。还有个苏北姑娘陈林，性格温和极好相处，后来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另一对新婚夫妇，他们是汪敏的弟弟汪成。别看他其貌不扬，新娘子倒是高挑漂亮，只是太过娇蛮，情商太低，总是刷新大家对她的认知。

贰

汪敏有个五岁左右的女儿欢欢，非常的活泼可爱。她说着一口软糯的江南话，来到的第一天清晨，欢欢为了让我熟悉小镇环境，主动带我到处看看。

这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极为的小巧古朴，连接两边居民的那座小石拱桥古朴庄重，一条穿桥而过的小河，时有一叶小舟顺流而下。两岸的居民临河而居，石桥的另一头有条青石板老街，店铺林立。各种布匹、杂货、五金……店员们斜倚在柜台上，或聊天或拂尘，有种陶然于世外的闲适。

青石凹凸，闪着沧桑的时光年轮，古老的店铺浸润着烟火人生，当第一缕晨曦穿过薄雾倾泻而下，那承载着老时光旧历史的柜台上摆放着绮丽的绸缎、素雅的棉麻布匹，恍惚中，袅娜的民国女子似乎正浅笑嫣然的款款走来。

河岸边，几个身姿柔美的年轻少妇于上游淘米洗菜，那白的肤黑的发，如镶嵌在画中的人儿。我似乎看到如西施浣纱的原景，那水中的鱼儿亦已停止游弋！

下游的几个老嬷嬷肥胖的身躯裹着碎花的绵绸睡衣，提着红色的雕花马桶，正撅着屁股拿着刷把涮洗。市井人生的琐碎凡俗尽显于此。

看着这如梦幻般的晨景，使人恍如隔世，江南的柔雅与世俗竟能如此并存！

街道很短，走完全程亦不过一刻钟左右。在店铺后的民房里，已响起了机器的操作声，一个繁盛的工业小镇隐在静谧和谐的外表之下，古老与现代，一切是自然而有序的！

叁

小丁对大家的请教不吝赐教，他的耐心指导赢得了我们一致的好感。汪敏并没有用什么规章制度来约束我们，大家是在一种宽松自由的状态下工作。当时做的是一种二次加工精准度很高的铆钉，每天上班前，小丁会先调好机器尺寸，每做到一定的数量，就要再用仪器测试丈量，误差率要求很严。

我对机床一窍不通，只能做简单的工作，每次都要小丁亲自指导，在那个靠计件来衡量收入多少的年代来说，小丁算是仁义宽厚之人了。

别看德宝平时挺随和，一旦投入工作中时，就好像变了个人，认真而严谨。他负责检验，对每个铆钉的尺寸要求极高，对不合格的产品他会毫不留情的剔除并提出批评。

汪成则负责机器的维修和保养，顺带着在进度紧张时也跟着一起赶工，大家相处融洽。

丰收的季节，稻子即将成熟，一望无际金黄色的稻谷随着秋风起伏，蔚为壮观。汪敏家有多达十几亩的田地，平时几乎都是她一人打理，在我们到来之后，大家专门停了几天工，帮着收割、脱粒、晾晒……直到粮食进仓，大家才又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

德宝家虽说是两层楼房，但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人在住宿方面还是会紧凑。幸亏他们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在客房暂时没整理出来时我和小陈就住在他们夫妻的主卧室里，德宝则和小丁一起将就，汪成和老婆是新婚，是单独一个房间的。

小姑娘欢欢和我们在一个房间特别兴奋，她竖着耳朵听我们讲话，并不时的插上一句。她还教我们“揩揩面”“老小哥”“乌里格”等方言，叽叽喳喳了一会儿之后，可爱的小姑娘终于进入了梦乡。

在安静的午夜，汪敏和我们述说她初来此地的打工经历和德宝相识的过程，以及对家乡的思念……陈林也讲起自己勤于耕勉的父母、成绩骄人的弟弟、苏北的风俗人情……

窗外的月色清凉如水，似乎也在静静凝听，一阵清风吹来，将大家的思绪吹向远方……

肆

在离小镇不过十几公里的武进县城，又是另一番景象，和小镇的宁静古朴截然不同，这里更为世俗而繁华。商店里的随处可见的丝绸文化将江南的柔婉精致体现的淋漓尽致。弥漫着人生况味的酒楼茶肆人声鼎沸，穿着白工作服的师傅们左手掌碗，右手提勺，转眼间，一碗袅绕着热气的素面就好了。

或许是为了不使素面太过单一和寡淡，师傅又从旁边的盆子里舀一撮腌制成型的雪里蕻覆在上面，再撒上一层翠绿的葱花儿……平易的价格温暖的味道瞬间拉近了地域的距离。如此，平凡的素面因为雪里蕻的加入已与众不同。

回来之后，每天工作到下午三四点左右时的下午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雪里蕻素面，当然，雪里蕻不是随时都可以有的，但缺少了雪里蕻的素面也并不是没有灵魂。

江南的面细滑劲道，挑点儿猪油、小半勺鸡精放碗里，把煮熟的面条捞上来，舀上一勺面汤，最后再撒上葱花儿……一碗飘着碎葱花儿、油珠儿的素面就好了，那种香味儿足以弥补缺失雪里蕻的遗憾。

除此之外，泡饭也是另一种风味。前面说过江南的米黏性大且米粒细长，不适合炒，用中午剩下的米饭被开水冲泡一下，佐以汪敏自己腌制的爽脆可口的甜萝卜条，简易可口。

在汪敏家的生活融洽而快乐，唯有汪成那漂亮的新妇和大家格格不入。她的美有野性不羁，却又自带不暗人情世故的骄。她和年幼的欢欢会因为某一样零食而相互赌气，亦会觉得自己有孕在身而凌驾于别人之上。汪成有时更像她的家长，不得不隐忍她的骄纵。

终于有一天任性的新娘因为和欢欢闹翻愤而离去，这一次，汪成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了，直接就送她回了老家。

伍

中秋节的到来，预示着秋收的尘埃落地，作为中秋的灵魂食品，月饼承载了由古至今的神话传说和家庭团圆的美好愿望。焚香祭月的仪式庄重而不繁琐，倒是手工月饼，实在是一项顶耗时间的细致活儿。

月饼的表皮必须是油酥面，馅料是单一的芝麻馅儿。油酥面并不麻烦，只是那最后一道工序，炕月饼的火候一定要掌握好，时间长火头小。得时常看守着。慢工出细活儿，手工月饼有种无法形容的酥脆香甜。

汪敏把做好的月饼放在竹篮子里，悬挂在厨房屋顶下的钩子上，大家可以随吃随取。

晚上的月亮圆且亮，小丁约了老乡一起聚会赏月。小镇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大家走过小石拱桥，边走边聊起家乡。我和陈林沿着河岸，不觉间走到了汪敏的桃园，硕大的水蜜桃挂在枝头，将本就低矮的枝头压的更低了。

我们随手摘下桃子，边走边吃。 小河的两岸被一片白色芦苇簇拥，一艘小船从中间顺流而下，小镇的夜静谧而幽美。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陈林的语气有淡淡的忧伤和不舍。

“到哪里去？怎么突然要走呢！”我的语气满是不舍。在异地他乡，我和陈林的相处早建立了和其他同乡之间所没有的深厚友情。

陈林不善言辞，但淳厚朴实。她有着一般女孩没有的稳重成熟，有时，我对她如同姐姐般的依赖。我只知道她来自于苏北的农村，虽和苏南同一个省份，但南北的经济水平竟是天壤之别！陈林是个孝顺的女儿疼爱弟弟的好姐姐。我时常听她讲他们老家的趣事和她弟弟的成绩，她那温厚的性格使人自然的想亲近。

她有只钢笔，经常会写信回去，开始我只当她是写给父母和弟弟的，后来才知道，她还有个青梅竹马，两人约定，到了一定的年龄，当践约携手白头。

于今，约定到期，我也该回去了。陈林看着圆月，脸上浮出一丝向往。在远方的他，一定也如她这般对月相思吧！

陈林给我留了她老家的地址，并把那支从不离身的珍贵钢笔送给了我，临行前，我们依依惜别。

陆

陈林和汪成的离去，使得工作进度一下子紧张忙碌起来，直到小丁的表哥出现。

小丁的表哥是个常年辗转漂泊于各地的文青浪子，他有把吉他，晨昏时间的他坐在廊檐，手指娴熟的拨弄琴弦，流畅的音乐时而低缓时而欢欣的流淌出来。那一刻，他的眼光是迷茫未知的，兀自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

他的吉他任谁都不可以触碰，他自觉有股尘世之外的清高，但却真实的活在俗世之中。我不合时宜的问他能否教我弹吉他。他的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不行。

一下子就浇灭了我对吉他的所有向往和好奇。

当理想和现实终不可平衡时，总是屈于后者的。 表哥也不例外，但他似乎很执着，只停留了短短十几天，又去寻找下一个乌托邦了。

听小丁说，他其实有着熟练的机床操作经验和丰富的机械知识，如果能踏实于脚步的停驻，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生！

汪敏偶尔会流露出自己远嫁的孤单，所以很想用婚姻留住一个家乡的女孩儿相伴。她一直在暗地里帮我物色合适的本地青年，只是到最后，也没能找到相匹配的。她在说这话时有点遗憾。她认为这里的富庶对每个外地女孩都有着诱惑力，却忽略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想。

我终于选择在还没进入深冬之前离开了去往南方的大哥那儿了。在和汪敏德宝小丁告别时，汪敏还在遗憾没能帮我寻摸到合适的本地男孩，小丁说过年之后也许他不会再来了，他也要结婚成家了。德宝真诚相邀，希望以后我们能再来这里游玩。看着一脸真诚的德宝，突然想起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儿。记得有天我去厕所，遇上正坐在那里出恭的他，我尴尬的赶紧退出。而德宝却很自然的在后面叫到，再来时记得带上纸，厕所里没纸了！

后记

江南一别，已是经年。我再没去过小镇。但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在小镇生活的过往。还有陈林、汪敏德宝、小丁、表哥、汪成、欢欢……

后来听闻，汪成和他那个骄纵的新娘子没过两年就以离婚告终，孩子汪成抚养。两年之后，汪成再婚，又得一儿一女。只是遗憾的是在去年年初，汪成突发脑溢血在家去世，最小的儿子才十岁左右！而他的前妻因性格问题，再婚后时常遭遇家暴，日子凄惨！

如今的小镇，应该早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吧！

作者简介

张柯，笔名七滴，曾用笔名月满西楼河南信阳人。喜欢杂文小说，人文历史，希望用暖的文字留住岁月的痕迹。作品散见于《河南文学》《信阳周刊》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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