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鸡公儿尾巴拖（3）
浠水民谣蒙灰的一面
黄鸡公儿尾巴儿拖嘞，
三岁的伢儿会唱歌嘞。
不是爷娘教给我嘞，
自家聪明舀来的歌嘞。
哦~~哦~~
这首《黄鸡公儿尾巴拖》本是口语传唱，没有标准的书面文本。后人根据自己的理解写成书面文字，难免形成多个版本。比如第四句，有的版本写作“自家聪明咬来的歌”，也有的版本写作“自家聪明谣来的歌”，而我坚持写作“自家聪明舀来的歌”。
咬，谣，舀，读音几乎接近的三个字，但是了解了细微的区别，对理解和辨析浠水民谣是有利的。
咬，比另外二字有力度，仿佛学唱浠水民谣是很吃力费劲的，须得用上咬劲才成：诸如咬字要清晰、唱到激情处要表现出咬牙切齿；若是这样，似乎与浠水民谣在当地受人欢迎的程度不协调啊！浠水民谣，内容诙谐、节奏和谐，人们喜闻乐见，耳熟能详，爱学爱唱，一个“咬”字，多破坏心情啊！所以我确定不是它！
谣，通常指民间传唱的歌调（歌谣），也指未经证实的话（谣言），从语法学的角度讲，这两种“谣”都是名词，并不表示学歌、唱歌这样的动作，若一定要说有“谣来的歌”，那实实在在是牵强附会出来的词！民谣它原本就是口口相传约定俗成，无需证实其真伪，才会有人觉得是“谣”来的歌。
舀，虽然是我一家之辞，但是最合语境。农村人口渴了，随手抄起水瓢就到水缸里舀水喝；城市大食堂，打完饭菜，各人可到放汤处自己去舀一碗汤来喝。浠水民谣也是如此，时时处处有民谣，只要你愿意，随时可采撷，就跟舀水喝舀汤喝一样方便。细么早到处都能“舀来”歌谣，浠水伢儿才有了后来读书时的才思敏捷、文采飞扬。
一个“舀”字，显现了浠水民谣文化的厚重广博，也显示了浠水人年少时习唱民谣的方便和主动。但是，也因为可以随意“舀来”自己喜欢的民谣，没有鉴别力和自制力的少年人有时候会被那些未经岁月过滤的“灰色”民谣蒙蔽了视野。请看以下几例：
1.缺巴齿，扒牛屎，扒一罐，过个闇，扒一坛，过个年。
2.黑皮佬，拗稻草，拗一斤，累的颈果抻；拗一担，压得脚乱蹿。
3.猴儿头，凹儿脸，又好吃，又躲懒。
4.疤子疤，捞棉花，前脚走，猴头哇（rua）。
5.XX塆的伢儿，喝冷茶儿，挖个凼儿埋个伢儿。
6.吃萝卜甜，嗝萝卜臭，惹得老娘啖闇昼。
7.谁吃的大苕，谁放的臭屁；震动了大地，大地的人民，拿起了武器，赶走了臭屁。
8.矮子矮，肚子拐，拐得痛，猪拱拱，拱断肠，喊爹娘。
9.瘌痢瘌痢饼，驮枪打日本，日本投了降，瘌痢得表扬，表扬一张纸，回去屙pia儿屎。
以上均为我搜集的浠水民谣，生于五零六零七零年代的人们都不陌生，甚至八零后也知道其中的大部分。例1是取笑缺牙齿的，例2是取笑皮肤黑的，例3是拿猪腰子脸开涮的，例4是奚落身上长了疤的，例5是咒某某塆里的伢儿的，例6例7则是拿生理现象开玩笑，例8是嘲笑矮个子的，例9最不厚道，拿头癣患者寻开心！
清末民初以来，中国农村卫生条件极差，好多人头皮生癣，俗称瘌痢头。这种疾患生得不是地方，过于招摇，患者已经心有自卑，偏偏有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比如鲁迅笔下的阿Q，因为生了个瘌痢头，连小D都来欺负他）。在浠水民谣中，对头上生癣者的践踏溢于言表，多有传唱，除了上述“瘌痢打日本”一例，至少还有这两例，几乎传遍浠水各个村镇，也算得上浠水当年的“名”谣了：
10.白莲河，水电站，急需瘌痢五千万；
11.大癞痢骑马二瘌痢牵，三瘌痢四瘌痢上罗田，五瘌痢问到哪儿去，六瘌痢说上罗田，七瘌痢问么事宴，八瘌痢说煎蛋宴，九瘌痢说宴不得，十瘌痢说牛B牛X都宴得。
这种把欢乐建立在别人伤痛上的恶俗民谣在传唱过程中，若无大人加以屏蔽，任由小孩子“舀”来学唱，是无益于身心成长的，当然也就不利于社会风气的净化。因恶俗而教坏孩子的民谣仅看一下一例，就足见其影响之坏：
12.细伢呃，你莫哭，你大叫我挑糯谷；糯谷挑了几十担，你大叫我驮葱担；葱担驮了几十条，你大叫我......（实在不想再写下去，就此打住，略去十七字。以免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嫌。......注：你大，即你父、你母或你父母）
当然，“三岁伢儿”毕竟是伢儿，他们本来是一张白纸。能让一清二白的纯良少儿“舀”到灰色的浠水民谣，说明有成年人在无所顾忌地传扬。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生产队里拾麦穗，午间歇阴的时候，有个据说是在外“见过世面”的人面对围着他的一帮大人小孩讲笑话，讲的是一个有点结巴的干部到农村做妇女思想工作的情景——
一个干部走上主席台，面向广大群众讲话。他说：同志们，你们好啊！我是县长......（因结巴而停顿，众皆愕然：啊，什么风把县长吹来了？）......派来的。（众皆释然：哦。）我是专门来搞妇女的......（什么？我们没听错吧？你是哪儿来的什么玩意儿？）......工作的。（众人虚惊：嗨！）县长叫我带话来，说每人发一支枪......（众民兵激动啊）......是不可能的。（大失所望）当然，每两人可以有一颗手榴弹......（有手榴弹也好哇！）......是木头的。（又一次失望）狗日的美帝国主义在朝鲜烧杀奸掠，（众人齐愤）......我也参加过......（什么？原来你是美国奸细！）......抗美援朝！
你看看，说者津津乐道，听众眉飞色舞，全然不管在场有那么多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孩子。所以浠水民谣那灰色的影子也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那些口无遮拦的大人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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