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那些过于真实,叫人不寒而栗的小细节

日常翻书,注意到《水浒传》中的三处细节。

内容本身倒不至于“不寒而栗”,但是小说在细节处上如此精细,真可叫人“不寒而栗”了。

潘金莲的人头

第二十六回《供人头武二设祭》一节,武松杀完潘金莲之后,有一小段:

武松叫土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唱个喏,说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四家邻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楼去坐了。武松分付土兵,也教押那婆子上楼去。关了楼门,着两个土兵在楼下看守。

包人头”,是因为还要带着这头再去寻找西门庆的所在。

如果就这么血淋淋地提在手里,把人都吓跑了,谁肯上来和你搭话?

收刀之前,先要揩拭干净;唱喏之前,还要清洗双手。

明明是极端惊恐与愤怒之时,偏偏还有这样冷静正常的举动。

请众位楼上少坐”,是因为楼下此时正横陈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无头女尸。

潘金莲就算生前貌美如花,死后这景象也是谁都不想面对。

不请大家上楼,难道让他们一直注视着死尸吗?

关了楼门”,是防止逃脱。

古代的房屋一楼至二楼的楼梯上应该另有一道门,可以上锁。在林冲的故事里,也写到了。

林冲听说娘子被骗到陆谦家,急忙跑来,抢到胡梯上,也看见“关着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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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武松在狮子楼斗杀西门庆:

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来.把两颗头相结做一处,提在手里,把着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来。

这里没有包人头,也没有揩干净刀上的血,就这样提着穿街过巷,一路回家。

后面又提着这两颗头,一路走去县衙自首。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要广而告之,让奸夫淫妇的人头游街示众。

可以设想一下这样的场面……

宣传效果当然也极佳,“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

蔡京的女儿与儿子

当朝太师蔡京,儿子蔡得章是江州知府,女婿梁世杰是北京大名府留守。

但是,书中写到两次给蔡京送十万贯生辰纲的人,是女婿梁中书,准备了十一担财帛、派了十一个军健挑着,而且担子无有一个稍轻。

这一套富贵太诱人,结果路上引出来一班贼人。

相反,隔了一年,儿子蔡九给蔡京贺寿,只是安排了两个信笼,由戴宗一个人挑着就去了。

这里面礼物轻重的不同,便是女婿与儿子的份量不同。

终究还是亲疏有别。

书中第十二回,特别写到了梁中书的端午家宴。

当日梁中书正在后堂与蔡夫人家宴,庆赏端阳。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

在《大宋宣和遗事》里,给蔡京上寿的北京留守叫梁师宝,并没有提到他和蔡京之间是翁婿关系。

现在普遍认为梁世杰的原型,为蔡京的好友、中书侍郎梁子美。他曾经两次任大名府留守,还以税款大量购买“北珠”讨好宋徽宗,并在民间搜刮“羡余”进奉。

羡余:地方官吏向人民勒索来定期送给皇帝的各种附加税。《宋史》记载:“崇宁间,诸路漕臣进羡余,自子美始。”

这些应该是“生辰纲”的由来。

只是《水浒》为了出脱皇帝,把罪名让蔡京承担了。

历史上,梁子美比蔡京还年长一岁,夫人姓宋。

之所以一定要将梁中书设定为蔡京的女婿,估计就是为了写出这个“蔡夫人”来。

上面这一段家宴,处处显示了蔡夫人的强悍跋扈,时时不忘在丈夫面前提起自己的老爹。

蔡京势力之盛,一直延伸到女儿的闺帏之中,压迫得女婿只能在妻子面前自称“下官”,弱势处境跃然纸上。

蔡京之女在家庭中如此嚣张,蔡京之子在官场上这般昏庸。

有女有子如此,其父为人怎样,也就不难猜想了。

另外还有一处细节,就是戴宗经过梁山泊时,被朱贵麻翻,拿了吴用炮制的假信回到江州。那两个信笼里装的、给蔡京的生辰贺礼肯定也被留在了梁山。

这是吴用二劫“生辰纲”。

后来,吴用智取大名府,又一次与梁中书夫妇作对,中间还有赚金铃吊挂,杀了华州的贺太守,那是蔡京的门生。

吴用简直是蔡京系的死对头。

柴进的精细与周到

“延士声华似孟尝,有如东阁纳贤良。”

这是第二十三回回首诗里,对柴进的赞扬,是说他的美誉度可与孟尝君相比。

虽然武松对柴进有些怨言,但从书中看,柴进显然深谙人情世故,做人做事滴水不漏。

有两处小细节可看出:

过了数日,宋江将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柴进知道,那里肯要他坏钱,自取出一箱段匹绸绢,门下自有针工,便教做三人的称体衣裳。

宋江只是要给武松一个人做衣服,柴进这里是把宋江、宋清两兄弟的衣服也一起包了。

一来是王孙贵胄出手阔绰,二来也显示了柴进做人的精细,处处考虑周到。

随后武松要回家探望兄长,宋江兄弟一直相送,终于三别而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行不到五里路头,只见柴大官人骑着马,背后牵着两匹空马来接。宋江望见了大喜,一同上马回庄上来。

武松走远了,又写回柴进。柴进不仅亲自来接,而且还牵着两匹空马!

这是想到宋江、宋清迟迟不归,必然已经送得很远了,如果原路步行返回,肯定费时费力,所以直接牵着马来接。

柴进做人的周到与细致,之前也多有体现。

一次是林冲刺配沧州牢城之后,柴进不忘送冬衣与钱财过来,否则林冲已经当众休了妻子,总不能指望还有家人来送衣、送钱。

另一次是宋江杀惜后投到柴进庄上,受到盛情款待。宋江不胜酒力,借净手之际,离席躲酒,结果绕到前面的廊下,踩了武松的火锨。

正在争执,柴进飞也似赶来:

正劝不开,只见两三碗灯笼,飞也似来。柴大官人亲赶到说:“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这里闹?”

宋江起身上厕所,本来已经安排了庄客带路,可是时间稍微长了一点,柴进就不放心,马上亲自来接。

就算孟尝君再世,恐怕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吧。

写人情世故,《红楼梦》固然登峰造极,但《水浒》中也不乏这样的细节。

“人情”两字,真是中国人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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