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阳:我用我的方式敬神
我用我的方式敬神
范朝阳
外婆已经过世十多年,很少梦见。但一年中总有些时候,会想一想我那亲爱的外婆,想着她那年坐在我家沙发上的样子,阳光正好从窗台洒落进来。那时她更加话少,晚辈给她碗里夹点什么,就是什么。她够老了。
我稍稍懂事,外婆就老了。我是那么粘她,即便是和一队野孩子,在她宽阔的草坪里摔打,我都会突然念着,要跑过去,看她是在井台,还是在厨房。其实每每这时候,她是在堂屋里,神龛前,给列位菩萨和祖宗,上香、供饭。外孙们的到来,每天都像过节。
外婆的好脾性,无人不称道。她的一切好,最终归结到不争执。她不和任何人争执,自然包括我那一生勤劳而脾气偶尔暴烈的外公。而道理摆在那里。像那些终其天年隐没于群山的农村老人一样,他们得享高寿。生前为善的点点滴滴,任何场合,再和我那些老表道及,这些多年在外闯荡却没怎么读书的老表,神情之肃穆虔诚,好比外婆多年前给菩萨上香、供饭。
可以确定,经历过苦难、贫穷、困厄的外婆,心里住着神。后来她自己也就成了神。
再想起外婆,是因为想起分别后总是牵挂的一位小兄弟。也不是老朋友,近期才结识,85年出生。十几岁之前没有走出过山野,他心里也端坐着神。在那产异蛇的大山,蛇是他的神。放山羊的村落,羊是他的神。在他领奖后大家相聚的短短两天里,这个腼腆朴实的同样话不多的大男孩,说到他的那些蛇和山羊,有人倾听,他的语气会突然急切。因为他突然说到了他的神。神在他的体腔里,一定欠了欠腰身。
屋前屋后竟日盘旋终于离去的巨蛇,其实是他的梦魇。他愿意把那种种异象,理解为因为难以解释就不用解释的灵异事件。他的描述,却绝无夸饰的成分。是了,我年少时也听说过,并且我相信他是绝不说谎的。而那些向阳山坡温顺的山羊,成了那个肯定有些执拗的少年,和他终其一生郁郁不得志的父亲,两人之间可以传话的通灵性的使者,并支撑起他那个家。最后助他出山,来到畔水而居的陌生城市。
我更多留意他是因为他的不多话。真的,更多的,他不是用声音来表达。他的文字里,有美感,有温度,有气息,但没有大的动静和声响。写过巨蛇和羊群,他也写他经济上最初的困窘,写时下买房子,写他的“窄无霉”书斋。微信发的图片上,他供奉着书架如供奉神龛。我相信,在他父亲故去以后,在他离开大山以后,在他缓缓流泻的笔端,他已经和他不再说话的父亲达成和解,对他的旧世界更加深爱。我也相信,那就是,他对大山以外的嘈杂,至今深怀警惕。
神是不多话的。神是安静的。他的窗外灯火阑珊,他的大山众神隐现。
嗜欲太多,我乐意热闹一点。因为职业的原因,也习惯了人来人往。我相信我的心头也住着神。所以常想起外婆,记挂着那个从永州之野到了常德水乡的兄弟。同样因为职业的原因,我每天要说很多话,做的事却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麻烦我的啰嗦事,一种是啰嗦我的麻烦事。实际要去区分这两种事往往是无效的。那就费尽口舌之后别多说,那就埋头去做。毕竟已经人到中年。
我的职业是法官。我的岗位在办公室。法官是要慎言的,所以不在办案岗位的我,更多是在为办案法官们代言。等一拨一拨人走了,这些为我敬重的衣食父母走了,有时我会陷入深深的虚无和怅惘。如果不是择业的原因,如果一初我就能坚持,或许可以另有天地,别有世界。
如自己在诗中写到:客厅是百草园,书房是万圣殿。我神往于不用多言的工作和生活,我也和那位小兄弟书架上的众神神交已久。我愿意和他一样,安静地写作,快乐地郊游,身心纯粹,清清白白。当然可以穷一点,因为穷而更显品性高贵。放牧心灵,如放牧那山上洁白的云朵和羊群。
许多事还来得及做。也许立即开始做,刚好是最合适的。作为法官,我的心头端坐着神。作为写作者,我的心头端坐着神。不像外婆那样上香、供饭,我在人家的茶余饭后,打开电脑,点上一支烟,敬神。
【作者简介】范朝阳,邵东县人民法院办公室主任。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男,1973年11月出生。喜欢诗歌、小说,近年工作之余偶有创作。以自身经历,痛感较之所谓调研论文在全国、省、市获奖之名利双收,文学创作确实寒碜,得不偿失。然兴之所在,乐此不疲。信手由心,遑论速贫速朽。不经意间,或得“清水芙蓉”之天然妙趣矣!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