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瓷碗的浮沉【刘梅平】
有一只名贵的瓷碗，主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很大一笔钱才得到它，所以很钟爱。不知道它属于哪种瓷，只知道它有光滑细腻的质地，清新脱俗的花纹，洁白无瑕的底盘，在众多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瓷碗中，独树一帜，有鹤立鸡群之势。
如果盛放热气腾腾、色香味美的食物，总是让人馋涎欲滴，胃口大开。像阿拉伯神话描述的“神碗”一般，主人只要一看见它，愁苦的脸立刻展开笑颜，病痛的心马上平复舒缓。只要用上它，即使普通饭菜，也会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主人视它为珍宝。请专门的工匠在瓷碗下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想作为传家宝世代流传。
一般场合不舍得用，它被一层一层绵软的包装纸裹住，装在厚厚的精美的包装盒里，怕不小心打碎，踩着凳子放在橱柜的最高层。
要举行盛大宴会，宴请重要宾朋，这只瓷碗才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打开包装盒，一层一层揭去柔软的包装纸，像捧出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轻轻地将它捧出来。
暴露在天光下，这只瓷碗更显出它的光洁、高贵、典雅，主人无论何时看见它，都会被深深地迷醉，眼神一刻也不想离开它。
如果不是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主人简直恨不得日日把它抱在怀里，捂在心口，放在床头，甚至装在身上，时刻带在身边。
宴席上准备了很多菜，一一摆上桌子，最中间的位置，总是为这只磁碗预留，等到宾朋都落座，最后一道压轴大菜适时登场。
精美的瓷碗，盛放着可口的饭菜，扑鼻的香气熏染着每一个人，主人和客人的眼睛都被这只磁碗吸引，情不自禁发出赞叹的声音，碗里令人馋涎欲滴的饭菜简直要被忽略了。这样的情景让主人很满意，自尊心、自信心在这一刻得到极大满足。
这只瓷碗从主人和客人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从众人的赞叹声中体会到了众星捧月，它也觉得自己高贵、骄傲、优越。
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哪里不对劲，哪里不顺眼，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光滑的桌面瓷碗觉得坑洼不平，被放到桌面的一瞬间，要故意趔趄一下，好像桌子的凹陷与凸起阻碍了自己平稳着陆。
一直以来预留的固定位置也不够用了。周围的盘盘碟碟太拥挤，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能够放得下？所以当大家翘首以盼、众目睽睽等待瓷碗款款而来的时候，瓷碗不免要左右腾挪一下。像刚上场的演员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在台上前后左右逡巡一番，打躬作揖走一遭。
这瓷碗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这套动作，所以站到众磁盘中间以后，趾高气扬，伸胳膊踢腿，碰得周围的杯盘叮当乱响，码放整齐的菜倒下来，汤汁溢出了盆，周围的杯盘定定神站稳了脚跟，相互交换一下恼怒的眼光，咽下一口委屈的唾沫，敢怒不敢言。
宴席结束，瓷碗被单独清洗干净，又用干爽的纱布擦干身体，然后裹上一层一层柔软的包装纸，放进包装盒里，妥妥贴贴地放到橱柜的顶层。
晚上到了，别的杯盘累了一天，都沉沉地睡着了。这只瓷碗睡不着，还沉浸在白天宴席的喧闹与赞叹声中。
今天真高兴！宴席上我最尊贵，谁都喜欢我，赞扬我，主人还当众向客人展示我，朋友们都关注我，向我致意，别的杯盘碗筷只能羡慕嫉妒远远地观望，它们也许一辈子也得不到这样的荣耀。
这样想着，瓷碗激动起来，不自觉地手舞足蹈，柔软的包装纸裹不住，脱落下来，包装盒也经不住冲撞，开裂了。
瓷碗挣脱了束缚，更加兴奋起来。它踮起脚尖翩翩起舞，像优美的芭蕾舞者，旋转，旋转，身子慢慢转出了橱柜，“啪嗒”一声，瓷碗从橱柜顶上摔下来，精美的瓷片四散开来，瓷碗摔碎了。
朋友们看到主人太伤心，纷纷出主意。有人找来一个箍匠，这名箍匠据说手艺不错，能够将打碎的水缸箍好，滴水不漏。还能够将碎裂成几瓣的面缸重新箍结实，像原来的一样好用。
箍匠真的名不虚传，把摔碎的瓷片一片一片收集起来，非常细小的瓷片也不放过。他把这些瓷片颠来倒去比划着，像个魔术师，一会儿功夫，这些碎瓷片拼成了瓷碗原来的形状，毫厘不差。
接下来就是箍了，这是技术活。打孔，穿筋，密缝，箍匠头也不抬，一气呵成。半天功夫不到，瓷碗箍好了。
还是那样光洁的质地，还是一样精美的花纹，只是碗里布满了裂纹，碗外留下了明显的疤痕。像灰太狼脸上缝合伤口留下的印迹一样，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不管如何，这只瓷碗恢复了完整，又能够接着用了。
主人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很高兴，毕竟没有完全失去它。
再一次被清洗干净。这一次没有人用干爽的纱布仔细擦干它的身体，当然也没有人用柔软的纸张来包裹它，更不用说放到精美的包装盒里，再小心翼翼惦着脚尖轻轻放到橱柜顶上去。
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忘记了该把我放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吗？
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虽然止住了悲伤，但是从此行色匆匆，眼光再也没有停留在这只瓷碗上，甚至有时候简直是躲避，看到了它也假装没有看到，直接把眼睛移开去。
漠视，这个词深深地刺着瓷碗的心。
让人难堪的事情发生了。
晚上吃粥，不知道谁把粥盛到了这只瓷碗里，主人最疼爱的小女儿看到这只怪模怪样的碗，一把抢到怀里，到了喝粥的时候，娇嫩的嘴唇被裂纹划了一下，马上咧开嘴哭了，边哭边用小手指着这只怪模怪样的瓷碗，仿佛它是一只被施了巫术的魔碗，专门来折磨小孩子的。
主人很不愉快，不耐烦地看了这只瓷碗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这只瓷碗很快被撤下去，清洗干净后晾在厨房的角落里。
宴会上肯定露不成面了，一般用餐的时候，有了上次的教训，谁也不敢再轻易用它。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了。
最近主人需要宴请几个重要客人，厨房的人汇报了杯盘碗筷的情况，主人仿佛思考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吩咐，已经购置来新的瓷碗，马上清洗干净摆上去。
躲在角落里的瓷碗，默默流泪，羞愧难当。当那个明艳动人的新瓷碗被拿出来的时候，它都没敢看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
主人对这次宴会很关注，虽然繁忙，还亲自抽空过来好几趟，热切的眼神注视着新瓷碗。那熟悉的神情，让躲在角落里的瓷碗心如刀绞，悔不当初。
忙乱地宴会筹备开始了。厨房里放得满满当当，连根针都插不下去。突然，有人发现了这只长着疤痕的瓷碗，来不及考虑，掂起来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接着垃圾被不断地扔进来，这只瓷碗很快被垃圾掩埋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在一个露天的垃圾场上，有人发现了一只怪模怪样的瓷碗，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有箍匠留下的痕迹，箍筋都锈了，不过还很完整，也很结实。
清洗干净后，可以看出它原来光洁的质地，精美的花纹。
后来一位收藏家得到了它，据说如果它完整的话，可能价值不菲，可是它是残破的，也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只能够用来欣赏一下，从它饱经沧桑的面容上，猜想它曾经的荣华富贵。
从此，这只瓷碗就生活在收藏家的橱柜里，与一些锈迹斑斑的出土文物朝夕相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也没有人关心它的归宿。
直到有一天，有个中年人来到收藏家的橱柜前，他的眼睛被这只残破的瓷碗吸引，那光洁的质地，精美的花纹，当然还有那满身的裂纹和丑陋的箍筋。
这只瓷碗很快就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以前的主人，那时候他还很年轻，眼光很热烈，做事激情满怀。
现在的这个中年人，眼光沉稳冷静，脸上多了一些皱纹，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冷漠。
这只瓷碗好激动呀，很想跟以前的主人说点什么，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很想动一动，提醒主人，你忘记我了吗？从前，你多么喜欢我，我的背后还有你的名字呀！可是，自始至终，它纹丝不动，连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主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瓷碗，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最终，他调转头，走出了收藏家的门。
慢慢地，这只瓷碗失去了光泽，花纹漫漶不清，浑身积满了灰尘，它死了……
【作者简介】：刘梅平，人民警察，林州市作协会员，爱好写作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