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张爱平作品 | 室友关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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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一个周末,乔律师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老家许市见到了关弘。二人交谈中,关弘多次提到某人当年曾经帮过他,流露出一丝感恩的迹象。哈,听起来好新鲜!连一向恃才傲物的关弘也被那个叫“阅历”的东西改变了,锋芒渐钝,锐气渐消,甚至还有模有样地念起旧来了。
关弘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公司里的同事,乔律师则是我调到事业单位后的同事。关弘和乔律师都是半路出家改学的法律专业,然后通过国家司法考试获得执业律师资格的。所不同的是,乔律师在单位办了留职停薪手续,成了本地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关弘获得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后,落户天津,开设了关弘律师工作室。我和关弘分别后至少二十年没见面了;而乔律师与关弘既是同乡又是同行,偶尔还能见上一面。因此,涉及关弘的近况,我都是通过乔律师转述而得知的。这一段俺说得有点绕吧?嘿嘿嘿,绕就对了,生活本身就有些弯弯绕绕,关弘的传奇经历更是弯弯绕绕。
乔律师说,关弘变化很大,从里到外像是换了一个人,要是我俩在路上碰见,我不一定认得出关弘来。真的吗?乔律师的话给了我强烈的刺激,曾经的室友和如烟往事,已经在脑海里翻腾起一层层波浪……
参加工作时,我17岁不到,从此与当兵、上大学(指通过高考上全日制的本科院校)无缘,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遗憾。想来,在部队军营同过房的人,该叫战友,那是一种过命的兄弟之情;在大学公寓同过房的人,该叫室友,收获的是一份共同走过青春岁月的同窗之谊。这两类人火热的集体生活,曾经让我羡慕不已,并由此无端地喜欢“室友”这个词,觉得它很现代很洋气。庆幸的是,到公司上班以后,作为单身汉的我,总算捞着住集体宿舍的机会;又因那时宿舍分配比较紧张,人员经常变动,我先后与几拨人同过房,前前后后的室友加起来十几号人。关弘是我的最后一个室友。
第一次见到关弘,要追溯到1984年。那年公司团委组织知识抢答赛,子弟小学代表队和机关代表队一起进入决赛。决赛那场,我坐在观众席,离主席台较近,子弟学校派出的一名男青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子,戴一副眼镜,昂首挺胸,颇有气质。唯一的缺憾是那张留下很深胎记的脸,呈现刺青一样的颜色,蓝哇哇的。见他这般尊容,不由得想起梁山好汉之一的“青面兽”杨志,敢情杨志的脸也是从他娘肚子里带来的么?正寻思着,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我的注意力始终被这位青年所吸引,在必答题环节,只见他以充满磁性的嗓音对答如流,获得满分;在抢答题环节,又是他反应最快,大多数题目被他抢到且答对;在最后的辩论环节,他逻辑清晰,妙语连珠,赢得满堂彩。凭着他个人的出色表现,子弟小学三人团斩获冠军。事后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关弘,毕业于中专层次的师范学校,在学校里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
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我和关弘终于混成了室友,住在公司老招待所的二楼。这是一栋五十年代所建的苏式建筑,楼板全由杉木拼接而成,两只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我俩刚搬进去的那会儿,常有叔伯长辈把我叫去谈话,力劝我不要和关弘住一起,他们众口一词地认定,关弘的人品差劲。而我向来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即使对方是流氓地痞,我也不会拒绝。于我而言,这恰恰是难得的观察世道人心的一个窗口。
单从表面看,关弘仿佛鹤立鸡群,心高气傲,四只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朝天上望,完全是目中无人的做派!光是这一条,关弘就无法融入公司团队,同时也让许多人对他产生误解。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这才发现,关弘其实是一个有强烈进取心的人。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早起打一套少林十八手,然后边散步边记英语单词。尽管英语基础扎实,口语好到可以为老外义务当导游、话题海阔天空随便聊的地步,可他仍在刻苦自学,寝室里面的门板上贴了许多的单词卡片。晚上看法律专业书,常常熬到十一点以后。当年工友们普遍都喜欢打点小牌,关弘却从不参与,这一点同样十分难得。关弘和我年岁差不多,但他结婚比我早,那时候他已成家,老婆也是一位小学老师。每当他老婆过来时,我就很知趣地撤出来,到朋友处插铺,让他俩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
那一年的六月初,从北边来了许多大学生搞串连,在铁路跨线桥下非法聚集、演说、卧轨,城里一时间到处乱哄哄……具有愤青底色的关弘按捺不住,在寝室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我得知他的真实想法以后,便主动找他谈心。我说,关弘,咱们都是普通人,国家层面上的大事咱也弄不明白,越是动荡之时越要保持冷静,切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命运作赌注。何况,在这种特殊时期,有关部门一定有不少人在现场盯着,而你脸上的胎记十分明显,冒然掺和进去,一但被记录在案,“秋后算账”时必脱不了干系。或许我的劝说真起了作用,关弘迷途知返,没有被卷入。关弘跟乔律师提及我曾拉过他一把,说的就是这件事。
我脱单于1990年,自然就不再与关弘同房了,室友的缘分也尽了,彼此成了纯粹的同事。不久,公司管理层大变动,市里派来一位新领导,我被提拔为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关宏也被领导赏识,从子弟小学的普通老师直接升任公司法制办副主任,实际为法制办负责人。没想到,不到一年,关弘就捅下了一个天大的漏子,使得公司瞬间成为风暴中心,场景变得凌乱不堪。
那是夏天发生的事。
公司新建的招待所配装了空调,大堂是单身汉们夜晚消暑纳凉的好去处。我至今记得,那时的招待所餐厅外面,摆了几张桌球台,常有青工在那儿打球,围观者甚众,场面相当热闹。每晚在食堂吃过饭之后,关弘在蒸笼似的寝室里呆不住,只好步行一百多米,来招待所这边闲逛。有时候,他也看球,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在招待所的大堂里歇凉。就这样,他认识了总台服务员小嫣姑娘。关弘的家安在许市,路途远,隔湖渡水很不方便,故而他老婆很少到公司来。可关弘身体强壮,荷尔蒙分泌旺盛,见小嫣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免不了想入非非,常常用骚话去撩拔人家。那小嫣本是乡下招来的合同制员工,向往城市生活,虽然关弘长着一脸吓人的胎记,但他好歹是公司中层干部,吸引力足够大。于是,情窦初开的小嫣对关弘的引诱半推半就,这一来二去的,俩人就在小嫣的那个工作间里滚起了床单。甜蜜了几个月,小嫣忽然发现月信不来,去医院一查,果真怀了孕。更让她惊恐的是,关弘原来是有家屋的,这下子她心里拔凉拔凉。本来成年人之间的游戏,你情我愿,谁也怨不了谁。偏小嫣认死理,她觉得自己一个黄花闺女吃了亏上了当,硬逼着关弘为她“善后”。关弘想都不想,断然拒绝了。小嫣想不开,独自跑到邻省某县投河自尽。
小嫣的遗体被打捞上岸,家人随即纠集200多人来公司讨说法,并将遗体抬放在公司总经理办公桌上,任尸水横流,腐臭熏天……幸亏老总曾经在县里当过常务副县长,见过大世面,处理过各种突发事件。经验给了他足够的定力,令他应对起来显得从容不迫——其一,迅速向政府报告有关情况;其二请求公安部门介入控制局势;其三与家属代表进行谈判。而公司作为大中型国企,只能退一步,协议中同意给予死者家属一次性经济补偿。
关弘的这次犯错,险些断送自己的一生。因为在事后的总经理办公会议上,有几位领导提出应给予关弘立即除名的严厉处分,以儆效尤。按照企业内部管理制度,关弘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触碰到了那些冰冷的条条框框。如果公司照方抓药,一定不会有后来的关弘。原因很简单,一个背上除名处分的人,再想上大学几无可能;说白了,公司不配合,连入学手续都办不了。幸亏爱才惜才的公司老总持不同看法,他始终认为关弘是难得的法律人才,况且年轻人因冲动一时犯错,并非十恶不赦。所以,拍板时他力排众议,网开一面,只下发了一个红头文件,免去关弘的法制办主任职务,沸沸扬扬的一桩公案就此了结。不过,关弘有所不知的是,曾经的室友,为了他的这点破事,几次到老总家里为其说情。
出了这乱子,关弘在公司里臭了名声,差点被漫天汹涌的口水淹死。好在平日爱学习的他,关键时刻接到西南政法大学寄来的本硕连读班录取通知书。
从西南政法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归来,关弘彻底离开了公司,在城东一家律师事务所有了新差事。而喜欢折腾的我,为体验生活,在广东打工三年,回来后调入事业单位,也离开了公司。我和关弘在各自的圈子里奋斗,就像被人不断抽打的陀螺,在不同的轨道上根本停不下来,很少有碰面的机会。只是听说关弘替人打官司胜诉比例很高,已经在同行中积累了一定的声望。
有一年秋天,我和关弘在五里牌加油站附近不期而遇,当时他外穿一身灰色西装,里头是一件白衬衣,打着领带,手上提着一个公文包,似乎刚从法院出庭回来。哥俩好久不见,竟然傻乎乎站在街边热聊了半个小时。从他的谈吐中,我看清了一个基本事实:关弘并不快乐。也难怪,小城人的格局不大,嫉贤妒能者甚众,关弘待在所里太屈才。
那次邂逅,是我和关弘的最后一次会面。时光如白驹过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家都在忙忙碌碌,没有太多惊喜和意外。忽有一日,从央视新闻报道中看到关弘出席一场座谈会的镜头,解说词提到他的新身份为“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博士”。当看到关弘标志性的胎记脸,我感到既吃惊又兴奋,心里忍不住为他叫好:关弘兄弟,你是好样的!
乔律师说,如今的关弘已经“换了一张脸”,过去那些难看的胎记,通过激光治疗的方法已经洗白了,由此,整个人看上去帅气很多。更了不起的是,由于关弘精通公司法,合同法、外商投资法、知识产权法等经济方面的法规,给他的事业发展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据说,他的个人工作室现在接手的大多是千万标的以上的案子……如此说来,曾经的室友有了大出息,确实可喜可贺。
摹拟关弘几十年的人生轨迹,岂止是弯弯绕绕,真可谓跌宕起伏!每一次触底,都会引发一波更大力度的反弹。别的不说,四十多岁去读博拿学位,世上有几人做得到?眼见得曾经的兄弟兼室友一路逆流而上,他的渊博学识和雄辩之才找到了最适合的舞台,除了敬佩之外,我还想送出一句祝福的话:关弘兄弟,希望你越飞越高,勇做新时代的追梦人!(文中乔律师、关弘和小嫣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张爱平,笔名艾平,自由撰稿人,《东方散文》杂志签约作家,《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作品见于《中国青年报》《经济日报》《工人日报》《湖南日报》《南方日报》《中国建设报》《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东方散文》《青年文学家》等媒体;出版诗集《缤纷四季》;两作品入选刚出版的散文集《渔樵歌笙》;著有长篇小说《猎猎南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