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玮：海豚湾 | 青山文艺
“武昌在前头，逡巡不肯去；为爱青山矶，且对青山住。”这是明代文坛领袖、“后七子”之首王世贞对青山的印象。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青山依旧在，成为了武汉市的青山区。青山有文脉，展示青山文艺作品，关注青山艺术家，“青山文艺”应运而生。
作者
简介
熊玮 喜欢做梦，并一直努力在文字里寻梦，无论是年少时的散文，还是现在的儿童小说。作品散见于《冒险王》等报刊杂志。
据说我们住在蓝色的海天之间，纯白无暇的房子是海豚的形状，屋顶偶尔会有海鸥逗留。这里专门收留并治疗像我这样天生的傻子，所以人们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海豚湾。
此刻，我像只鸡仔，被两个身材高大的白大褂拎过长廊，毫不间断的尖叫在走廊回荡。最后我落在熟悉的房间和镜子前。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我顿时安静下来，和他做起鬼脸。空荡荡的房间，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床，连墙都被泡沫围成了白色。镜子里的男孩看到白茫茫中一个灰溜溜的我，很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卖力地拉下眼眶扯开嘴角朝他吐舌头，他也不笑。
我叫糖，镜子里是我的兄弟，当然他也叫糖，但他比我聪明多了。比如，我特别高兴别人叫我糖。糖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每当我喝下那些气味难闻、令我呕吐的药时，只要护士奖励我一颗糖，我做梦都是甜的！
糖——糖——如果别人每叫我一次，就像吃到一颗糖，那简直太棒了！
可我兄弟说，别人是叫你唐，是得唐氏综合症的傻子！
呵呵，反正我听到的是糖！
嘘！镜子里的兄弟朝我嘟嘟嘴提醒：“听，她们在说你！”
我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盯着二个护士不停开合的嘴。它们发出一连串声音，很动听，但我一句都听不懂。
“不懂！”我傻笑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兄弟最受不了这个表情：“收起你的口水！她们说，医生又准备给你试验新方法。”
一听“新方法”三个字，我浑身打了个抖。这次是黑糊糊的药、带电的帽子，还是像面团一样被揉捏，又或者被吊起来痛打一顿？据说，昨天有个小孩把药全部都吐出来，被打得一天都没出来。
我还想和兄弟再玩会儿，可护士已经把药递到手边。“糖，乖乖的吃药哦，吃完有糖糖。”我接过杯子一口灌下，因为她手中是我最爱的桔子糖。
新疗法
第二天，早餐后我就离开了房间。我被拎过白色的长廊，拎上螺旋楼梯。白大褂咚、咚、咚、咚的上楼声在楼道里放大无数倍，震得我的心都发颤。一步接一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只剩身体在颤抖。我紧紧闭上眼。
许久，我被放在一个软垫上坐着，接着脚步声逐渐消失。
四周一片寂静，我睁开一只眼，咦——没人？
又睁开另一只眼。呵呵，这是谁洗澡的盆儿，真大！
哈啊，还有个和我一样灰溜溜的家伙在水里打滚。
那家伙似乎也看见我了，从盆底直接窜到我跟前。水哗啦一下涌出来，我惊叫着双脚连蹬数步。就在水马上要抓住我的坐垫时，缓缓地退了下去，我长吁口气。我讨厌水，尤其讨厌洗澡，讨厌它把我全身上下舔得湿嗒嗒的，让人恶心。
呜——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彻天顶。嘿，这个尖嘴圆脑的坏家伙，居然咧开嘴嘲笑我，我气愤地吼了回去。估计受到我吼声地震慑，它埋下头继续洗澡，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就在我以为它不敢再出现时，它突然从水面跃起，灰色影子带着濛濛水雾在空中上划出一道弧线。
“嗨，宝贝！”它的声音似乎有魔力。
“宝贝？”这次词真新鲜，我重复着。扑通，它从水里跳了起来。
我不确定它是不是听到我地召唤，“宝贝——”，它果然又从水里跳了起来。
“宝贝、宝贝、宝贝……”我叫声越大，它跳得越高。哦，我太喜爱这个词。
我喊累了，停下来，看那个灰家伙慢吞吞地游向我。
“你好，我是医生，海豚桑尼。”它气喘嘘嘘地说。
哈哈哈哈，我一阵爆笑。“你是医生…哈哈…别逗了！”我实在忍不住。
“你没发现自己会说话了，而且还和我说了很长时间！”听到他的话，我一愣，自己什么时候听懂的，又什么时候开始说的？
“你好，我叫糖。”我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很怕水，但仍然向盆边挪过去。
“糖——真是个好名字！啊，聪明的小子，你能听到我的话，我就喊你宝贝啦。”
“我……我可以摸摸你么”看着他光溜溜的脑袋，这句话一不留神从嘴里溜了出来。
“当然，我的宝贝。”
当我的手伸到它的上方时，它居然将头顶了过来，还在我手心蹭了两下。如果可以，我真想抱抱它。
啊，桑尼真是个奇特的医生。
新能力
事实证明，我不但听懂了海豚说话，还听懂了这所房子里所有人说的话。这太让人兴奋了！我第一时间向兄弟报告，可兄弟并不像我想象中高兴，还有些担忧地说，你最好装成以前傻乎乎的样子。因为如果一旦被那群白大褂发现了，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海豚医生了。
事实再次证明，兄弟是对的。
每次我和桑尼见面时，整个房子空荡荡的，似乎除了我和桑尼，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后来，在桑尼的暗示下我发现，在天顶的西南角躲着一个黑幽幽、闪着红光的东西，像眼睛一样时刻盯着我们。而一切之所以照常进行，是因为我用的海豚音。
这让我和桑尼更兴奋了。于是，在白大褂们的眼皮下，我们发明了一个新游戏。
用我的额头顶它的下巴。但这个游戏对我太不公平！每当我快要成功地把桑尼顶回水里时，一看到水中自己摇晃的脸，吓得立刻缩回岸边。
呜——桑尼扬起它的招牌笑脸，我退到墙边不想理它。
“嘿，宝贝！宝贝——别这样…呜呜呜…我不笑了，真不笑了……”口里这么说，但嘴角却随时准备爆裂开。
“来，过来，”桑尼神秘兮兮的，“我有句悄悄话要和你说，不能让他们听见了。”我不大情愿地墨迹过去。
“有什么话说吧。”我防着他再耍我，仍然没给它好脸色。
“再靠近点！”
我又上前一小步，蹲了下来。
桑尼突然将头伸出水面，亲了一下我的脸颊，瞬间似乎有种暖流流到心底。
我还呆愣在桑尼制造的甜蜜里，抬眼看到对面门里冒出的白大褂，知道今天的好时光结束了。和往常一样，我拍拍桑尼的头表示告别，它突然咬上我的手臂，并迅速拉进水里。
我来不及呼喊，也来不及扑腾，桑尼直接将我带到水底。
我躺在水底，看岸上的人影晃来晃去。我想自己完了，水马上将从鼻子、嘴巴甚至耳朵灌进肚子，然后肚子就像气球一样被撑破。
扑通，有人跳下了水。
桑尼放开我，并不离开，而是神秘地向我眨眼睛。我没时间思考了，跳下水的两人已经捞到我，一刻都没耽误地浮出水面，最后把我丢到岸边。我像落汤鸡一样淌着水，大口喘着粗气，手臂还流着血。
但，水没能淹掉我，我也没爆掉，似乎还拥有和桑尼一样的能力。
桑尼，真是神医！
夜探桑尼
我太想确认一下新能力，但白大褂们再不让我见桑尼了。
这二天晚饭后，我依然流着口水坐在镜子前，将护士们的聊天听得一字不落。
“知道吗，本来糖的实验马上就成功了，不知为什么海豚突然发疯似地将他拖下水，差点淹死他。”
“我听说，是因为海豚治疗这种病时间过长，得了胃炎，大卫医生正闭馆给它治疗呢。”说着她们转身走来，手里端着一杯白糊糊的东西。
桑尼病了？是我害的？噢，不！
我将药一口气灌了下去，护士们安心离开。
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起来，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拉扯头发，吼叫声准备破喉而出。
兄弟朝我大喊：“冷静，糖！快吐出药水，你的朋友正需要帮助。”
头脑闪过一丝亮光。是的，不能让桑尼也受这样的折磨。
哇——我趴在地上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我脸色苍白的望着镜子，兄弟微笑着说：“赶紧去吧，现在是个好机会——她们忘了锁门。”
四周一片寂静与黑暗，我手脚还有些发软。摸索走出长廊，爬上旋转楼梯，凭着印象找到桑尼的玻璃房子，我在玻璃上敲了敲。桑尼很快回应了。
午夜钟声敲响十二下。
“快点，白大褂要来巡逻了！”桑尼提醒。
走廊里似乎有脚步声，但四周无处可藏。
“到水里来”！桑尼召唤着。
不得恐惧，我一头扎进水里。一束光线从头顶扫来。
水中，我拉着桑尼站立着，它的嘴尖轻点我的眉心，眼前突然展现出一片奇妙的景象。
月光下，一只海豚在海里肆意玩耍，时而追逐一只八爪鱿鱼，时而跳出海面对着月亮歌唱……玩得正欢时，一只大网从海底迅速收起，海豚凄厉的尖叫伴着人类兴奋的高呼响彻夜空。
那只海豚是桑尼!
“对不起，糖，我骗了你。”我们一起浮出水面，桑尼的眼泪滴落在池子里。“我不是什么医生，只是一只离家出走的海豚。从被捕的那一天起，一直在找寻回家的路。糖，我最好的朋友，你会凫水也能唱歌，一定也是海豚。我们一起逃走，回海豚湾——一个永远没有人类的地方，好不好？”
我彻底被震住了。
它在说什么？
我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人，是一只会说话，也会凫水的海豚？
做一只海豚，如果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那真好！
但，如果我变成了海豚，兄弟怎么办？
或许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桑尼轻轻地抱住我都没发觉：“回去想想吧，如果你愿意，天亮之前来找我。今晚一定要行动了！”
选择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回的房间。推开门，兄弟正对着我微笑，可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是人，还是海豚？”我直视着兄弟。我们一直都不需要用语言沟通。
“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如果——”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我吞了下去。
“糖，”兄弟的眼神从未有的温柔，“其实，我一直是你，是另一个潜伏在人类世界的你。如果，你继续做人，我将在镜子里一直陪伴、保护你；如果，你变成了海豚，我将躲进你的身体…”
还未听完，我就扑到镜子前紧紧抱住他，眼泪扑簌簌地向下掉。
“天快亮了，糖！”
我依然抱着镜子。
“走吧，糖！”
我的双手更加用力，恨不得将镜子抱进身体里。
“走——”兄弟一声怒吼，镜子“哗啦”裂成一地碎片。
走！黑暗里，我抹掉眼泪，带着兄弟朝桑尼没命地奔去。
桑尼再见我时，双眼闪闪发光。它说，池底的换水口直通大海，我们可以从那儿逃出去，它已经偷偷地将纱网弄出一个大洞。
一路出奇的顺利。我们顺着管道游到大海，月亮还挂在海平面上。桑尼不停地在海面上跳跃歌唱，歌唱跳跃。我也想像桑尼那样，跳出海面，对着大海长啸——兄弟，我们要回家了！
兴奋劲还没过，桑尼突然跳到身边，大喊：“快走，人来了！”
回头一看，白色的小船飞快向我们冲来。
桑尼带我潜入海底，并让我趴在它背上。我将头埋在它身上，感受水流的速度越来越慢，轰轰的马达声越来越近。
“桑尼，你走吧。不然我们都会被捕！”
“看月亮！”桑尼执意带着我，“跳过月亮，就到家了！”
桑尼快速游到海面，跳到半空，将我向月亮抛了过去。
扑通！我穿过了月亮，又掉到了水里。
扑通！桑尼也回来了。
萤蓝的天空，金色的海水，无数嬉戏的海豚，原来真正的海豚湾在月亮背后。
你们好！我轻轻出声，引来无数的回应。我激动得手脚在水中一挥，居然像桑尼一样飞到半空。
噢，尖尖的嘴，身上有鳍，身后是尾，我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海豚了。
兄弟，你看我又有了好多兄弟，我们真的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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