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耀:战士风采,赤子情怀
徐光耀的家紧临世纪公园,每逢春暧花开,总是景色怡人。每天两次,徐光耀都会去那里散步。年届九十的徐光耀平和、谦逊,和一位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可是一旦我们的话题重新纳入到他曾经拥有的生命轨迹中,他内心的激情就会在言谈中释放。
浪漫的革命情怀
徐光耀的思维依然那么清晰,对自己参加过的第一场战斗仍然记忆犹新:“1938年冬天,距离农历春节还有十几天,肃宁县西关。我是120师特务团第一连的一个小战士。大早晨的,刚刚起床,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日本鬼子就摸了上来,我就这样慌张地被拉进了火线。大雾笼罩了一切,这也使我打的第一场战斗稀里糊涂的,我记得那一仗,大炮声比春节时的鞭炮都响。我们丢了一挺机关枪,而且两个战士被俘了。”实际上,正是从那次算不上胜利的战斗开始,徐光耀先后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大大小小的战斗不下100场,在硝烟中滚过,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也从一个小八路一天天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战士,而在他的心中,一股想要表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徐光耀说:“我走上文学之路,是由于生活的刺激,加上对敌人的仇恨、对人民斗争精神的热爱。当然,对文学的兴趣,起了重要作用。我从小喜欢文学,喜欢读旧小说。参加革命之后,在房东家翻书,翻到一册国文中学课本,如获至宝,揣着课本去打游击,一边战斗一边读书,几乎能把上面的每篇文章都背下来。”这让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徐光耀离文学越来越近。1942年至1946年,他满怀激情地陆续写下了《不让你喝》《猛将王峰》等报告文学。在用笔触直接而正面地描绘感人的生活时,徐光耀也日益感觉到报告文学远远不能满足他内心的冲动:“报告文学在艺术上不能让人尽兴,真正地要表现那个时代,用活灵活现的人物去感动人,还得靠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它能让我在现实的基础上插上想象的翅膀。”于是,小说这种艺术形式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他的写作中,一部部小说相继面世:先是反映练兵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周玉章》,两年后是反映抗战的长篇小说《平原烈火》,再到中篇小说《小兵张嘎》……
徐光耀的作品大部分是反映抗战的。他对自己的作品有严格的要求,最重要的就是要尊重历史,客观真实地反映现实。而历史也回应了徐光耀创作的天分,赋予了他对现实的敏锐洞察力,“我的艺术素养差,没有受过严格的文学训练。1947年,我有机会到华北联大文学系做一个插班生,学习了八个月。在那里学习到一些文学上的基础知识,也意识到了文学作品主要是用人物形象来支撑的。同时也朦朦胧胧地觉得,表现'五一大扫荡’的责任,自己也要担负起来。所以,我就留心起来,把经历过的战斗、事件,把认识的一些战斗英雄,记到一个小本子上。当我写《平原烈火》时,我就把那些事件、人物整理归纳,小说的框架就出来了。”徐光耀说他作品中大部分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这也充分说明作家对现实的把握能力和高超的艺术概括能力。
《平原烈火》写出来后,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全国文代会上,周扬两次提到了这部作品。丁玲也认为这部作品与当时流行的苏联作家西蒙诺夫的《日日夜夜》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平原烈火》获得的成功,给了徐光耀巨大的自信,但是他毫不回避这部作品的缺陷,他在反省自己的同时,产生了更大的文学目标。
永远的“小兵张嘎”
嘎子的影响不止于上世纪。石家庄有一个对“嘎子”情有独钟的收藏家,专门搜集有关《小兵张嘎》的资料,开了一家展馆。那个令人叹服的展馆中,有关嘎子的书籍、海报、画作等琳琅满目。收藏家说起徐光耀和嘎子滔滔不绝,一往情深。显然,在很多人的记忆中,他们是和嘎子一起成长的,嘎子就是他们童年时一个亲密的小伙伴,一个可以说说悄悄话、一起调皮捣蛋的邻家小弟。嘎子已经完全从文学作品走进了普通人群中,走进了人们的心中。
在作家自己的心目中,嘎子的位置同样至高无上。“嘎子这个文学形象,是我全部生命的表现。其实他是我理想中的人物,他和我的性格正好相反。我对自己的性格不满意,我是一个呆板、缺乏趣味、遵守秩序、偏于保守的人。我最佩服、最喜欢的一类人,就是像嘎子这样的,敢说敢干,非常有创造力,写嘎子实际上就是写我的理想。”徐光耀写出了自己的理想,也写出了一个鲜活生动、在中国抗战文学中不可磨灭的人物形象。而嘎子在徐光耀看来,其实已经与他合二为一,成为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嘎子正是在他人生的最低潮时陪伴着他,与他一起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嘎子的原型是《平原烈火》中的一个小人物“瞪眼虎”,现实中确有其人,是赵县大队的小侦察员,有很多传奇的故事。在《平原烈火》中,“瞪眼虎”只是个边缘人物,未能放射出什么光彩。后来,徐光耀被打成“右派”,挨批斗,他痛苦、彷徨,精神苦闷,而此时,他想到了拿起笔写作,按他的说法是“集中精力,转移方向”,于是“瞪眼虎”便从思想深处跳出来,而后是那些他亲历过的战斗、伙伴、军歌。“瞪眼虎”也慢慢地向嘎子转换,在他的脑子里活灵活现起来。“写小说费劲,开始时就想写剧本。可是剧本写得并不顺利。于是就把剧本搁置起来,转而写起小说来。”毕竟,有《平原烈火》的成功在前,小说写得很顺利,连他自己对嘎子这个人物都有些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因此,徐光耀把嘎子称作他的救命恩人。
作家是半个思想家
说到为什么嘎子这个文学形象能够深入人心,徐光耀说:“文学主要是写人的。而嘎子这个人物,不仅仅是把他写活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身上有着那个时代鲜明的烙印。他是真实的,来源于现实,来源于火热的生活;同时,他又不概念化,不是一味地从政治高度去拔高。他聪明、机智、有嘎劲,更加接地气。所以才会有生命力。”在当下的文坛,抗战题材的文学作品为数不少,但像嘎子这样历久弥新的人物太少。徐光耀说:“现在的作家有能力为抗战文学贡献更具个性的文学形象。首先要端正态度,要承认生活是第一性的,要真正地把根扎在人民的生活当中,把自己的信仰融入到人民的生活当中,真正地按照生活的面貌进行创作。其次,要不断地锤炼自己的语言。文学语言是最直接反映一个作家的才能的。语言要做到精练、准确、生动。另外是要有思想,我一直主张,作家是半个思想家,要带着思想去体验生活、理解现实,去搜集生活中最放光的东西。”
作为一个参加过抗战的老兵,徐光耀始终对那场战争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根据地人民所遭受的苦难至今都无法让他释怀,一说起那些悲惨的场面,时隔几十年之后,他仍然会义愤填膺。“用文学作品去描写那场战争,就是要提醒人们,不能忘记历史,要反思战争,避免战争的再次发生。而日本右翼势力对侵略事实的否定,是所有中国人都不能答应的。历史是不容纂改,也不容否定的。”
作为一个文坛老兵,他总想着给后人留下点什么。今年,徐光耀日记即将出版,这部400多万字的日记是从他1944年到1982年上千万字的日记中整理出来的。这既是他个人的心路历程,又是历史的真实写照。日记涉及社会、历史、文学等,是一个作家用自己的生命记录下来的,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它可能更私人、更琐碎,但是它也更真实。”这是徐光耀献给所有喜欢他的作品的读者的一份大礼。(刘建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