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55期】《智泉流韵》主编郭进拴长篇小说连载《观音传奇》【五】
第九回
话说妙善公主因为心中萦绕着佛祖二字，积久便幻成梦境，竟见释迦光临。但她毕竟相信得过分，却并不当是梦境，认定是我佛来指点她迷途的。当下便起身向空拜谢指点之恩，然后回到床上。
这一来休想再睡得着，不住地将佛祖所说的话，往复寻思，想到大尧山峰顶的白莲一事，更是喜出望外。分明以前听父亲说过，楼那富律曾指此物可以医额上瘢痕，且曾派迦叶前往探访过，果然是有此珍品。今番又如此说法，看来这朵白莲花，倒和自己的命运有着很深切的缘法，要想超凡入圣，是非寻觅到这朵宝物不能成功。
她一路想去，不知不觉已是雄鸡三唱，东方发白。她哪里睡得稳，一骨碌爬起身来，恰好那位保姆也起身入内，大家洗盥过了，妙善公主便将夜来之事，绘声绘色地向保姆细说了一番。她听得目瞪口呆，喜形于色，合掌当胸，不住地宣诵佛号。
她本来信佛甚虔，现在听了妙善有成道的希望，就存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观念，倘使妙善将来得成正果，自己少不了也有相当的好处。如此一设想，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呢？
自此之后，在妙善公主心中，又平白地嵌上一朵尧山的白莲花，魂梦之中，时常不期而然地涌现出来。但她也曾想：自己深处宫中，不能外出一步，尧山又去数百里之遥，纵然有了那朵白莲花，又如何可以求得到手？依仗他人之力吧，却算不得自己的功德，看来此事倒是困难。
忽又回心想道：不对，不对！修道之人，是不知有难字的。
越是在艰难面前，越是要将难关打破，才会有光明之路，才能超登彼岸，纵然千劫万难挡道，也不可贪安趋避。如此一步步做去，缘法来时，莫说相距千里之遥，终必有机会可到，就是再艰难些，也是可以达到愿望的。
她这么一想，便将一切杂念，完全摒弃，一心一意地研究佛家的经典，专等缘法的降临。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数易寒暑，妙善公主已是十六岁了。
她的功行，自然是与日俱进，从静修达到内观之境，再进一步修行便可以入定了。到得此时，她的心地更觉得光明朗澈，一尘不染。
不料到此却起了一重魔障，你道为何？原来在宝德王后圆满之后，楚庄王因为长、次两位公主年纪已长，便先后替她们择配，各招了一位驸马，一文一武都是国中著名的英俊少年。但他对于妙善公主的婚事，却格外看得重，因为在前与宝德曾有过专门的谈话，如今膝下依旧无子，意欲实践前言。可巧妙善年已长成，此事也急于办理，一方面示意各大臣，叫他们留心物色，一方面便向女儿说明。不料妙善公主一听替她议婚的话头，却大大地吃了一惊，一口回绝父王。只说是情愿终身修道，拯拔苦厄，决计不愿嫁人，并且早已在佛祖前发下愿心，舍身佛门。若然违背了信誓，永堕泥黎，万劫不复。她这一番说话，真把个楚庄王气得白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一会儿，楚庄王才向她善言开导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不想世上的人，哪一个没室家之好，琴瑟之欢？岂有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要享受，反去修那虚无渺茫的道，妄冀成佛之理？你现在不过是一时受了佛经的蒙惑，闭塞了本性，才至如此，终究是不免要后悔的，还是听了我的好！”
妙善又说道：“孩儿立志已决，要修行到底，一则报父母生育之恩，替父王和已故的母后积些功德，将来好同登正觉；二来孩儿自己忏除恶孽，愿替众生受一切苦恼，已发过严誓，决不生懊悔之心。愿父王成全了孩儿的志向，莫要再提婚嫁之事。”楚庄王到此不觉震怒道：“这都是保姆的诱惑，就让保姆解劝公主，限三天之内复命。如其三天之内，仍旧不能将公主劝得回心转意，听从王命，到那时定叫你二人一同受罪，决不宽恕！”
保姆唯唯诺诺，楚庄王便拂袖而去。保姆虽明知这是个大大难题，但王命又不可违背，只得苦苦解劝公主。哪知她竟是铁石心肠，任你如何也劝不动分毫。说得急了，她便咬钉嚼铁地说道：“千刀万剐，一切都凭处置，只有嫁人却万万不依。”保姆也弄得没了主意，只准备着让身躯受罪罢了。
三天的光阴，转眼就过去了，楚庄王便传保姆来问话，保姆照直说了一番。楚庄王狠狠地说道：“谅来这贱骨丫头，不给些苦头让她吃，终究不会觉悟。”便命将妙善公主，贬入御花园，充当莳花灌园的杂役，倘有过失，另行处罚，非到悔悟前非，顺从王命，不复公主名号，与杂作宫女同样待遇。
这道旨意下来，大家都吃惊异常，但妙善公主却处之坦然，同了保姆，迁到园中居住。清晨起来，便不敢躲懒，凡是汲水浇花，扫地洗桌等事，无一件不是躬身亲自去操作。园中地方又广又大，收拾周到，却非容易，幸得保姆帮同料理，才算省力了些。可是她究竟是娇养惯的，一向深居宫中，百事都有他人侍奉，不用自己操劳，何曾做过这些劳动出力的工作？不数日间，已弄得手胼足胝，筋疲力竭。
楚庄王只的所以忍心出此，也总以为她一定受不了这种磨难，吃苦之后，自然会回心转意的。不料，这妙善公主却是另有一番心肠。她以为修真的人，一定要身历许多磨难，劫满之后，才会成正果。现在受的痛苦，不过是磨难的开始，算不得多大的困厄。这些苦难如果受不了，那就永远不会有成道的希望。她打了这么一个主意，非但不回心转意，信道的心，越发坚决，身体上虽受了不少痛苦，心中却闲适。后来做得惯了，竞连劳苦也不觉得了。楚庄王也时常命人暗中观察她的行动，见她如此，心中兀自气恼，但也无可奈何。
那一天，恰值楚庄王的生日，妙善公主清晨入宫祝寿。楚庄王见她乱头粗服，举动之间，竟像一个尼僧，心中好生不自在。及至看了她憔悴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有些不忍。当下也不说什么，只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向她问道：“儿啊！你受得恁般苦，总该有些醒悟了？”
妙善公主答道：“孩儿没有苦受，所经历的一切，皆人生份内之事，算不得苦楚。至于孩儿的心境，一向朗澈，本来没有蒙闭过，无从说到醒悟，还求父王明鉴！”
楚庄王听她如此说法，便冷笑一声，道：“好，好！谅来你苦还没有吃够呢！回头两位姐姐和驸马都要拜寿，我须在园中排宴相待，你可要好好地侍候，稍有差池，叫你受用。还不去与我洒扫来！”
妙善公主领命回到园中，将各处洒扫收拾完毕。本来这座园林，自从由她管理以来，所有各处花木，都栽培得欣欣向荣，生机畅茂，各处的亭台殿阁，都整理得次序井然，十分清洁。今天再加一番洒扫，真的是几净窗明，一尘不染。她和保姆收拾完毕，专等楚庄王等到此开宴。
到了晌午时候，只听悠悠扬扬的一班宫女前行，后面接着一阵笑语之声，知道他们来了。正是：
清修由我愿，富贵让人骄。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郭进拴）
第十回
话说妙善公主将园中整理清洁，时届晌午，耳边响起一阵悠悠细乐之声，随风送到。接着又是一片融和的笑语之声，知道他们来了，本来就想迎上去接驾。后来心中一动，想起刚才楚庄王说过，有两位驸马同来，男女有别，贸然出去相见，倒觉不妥。且看二位驸马是否同来，再作计较。于是就在僻静之处站定，暗中观瞧。
只见一队宫女奏着细乐前行，楚庄王居中，大公主妙颜、二公主妙音，各挽着驸马的手，依次随在后面，再后面便是一班从人，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满面春风，喜形于色。妙善公主不觉微微地吁了一口气，暗想：人生不过百年，这种荣华欢乐，能够享受多久？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梦，又何苦呢？当下她见两位驸马果然同来，便一转身，回到佛堂中去，再也不肯出来相见。我且按下不表。
再说楚庄王带了一班人，一路向逍遥阁而来，却不见妙善的影子。起初以为她会在阁上相候，不料到了阁上，依然不见，只有保姆一人接驾。楚庄王在阁上坐定，两位公主驸马也赐了座，才开言向保姆问道：“妙善往哪里去了？缘何不来见我？”
保姆与妙善公主相处既久，知道她的脾气，便说道：“公主本来早在园门候驾，后来因见两位驸马随驾同来，因避男女之嫌，这才躲开去的。”
楚庄王道：“胡说！这分明是她目无尊长，故意逃避。两位驸马是自己姐夫，相见也是应该的。难道就能够永远避而不见吗？快与我去将她传唤到此，若再如此装模作样，我就着人来抓。”
保姆听了，如何敢道个不字，连连答应，连跌带撞地奔下逍遥阁去，直到佛堂，将前话向妙善公主学说了一番。起先妙善还坚执着不肯去，经保姆再三苦劝，情知也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同走。
到了逍遥阁上，参见了父王和两个姐姐。楚庄王又叫她过去和两个姐夫见礼。这一来，把妙善公主真窘得无处藏身，勉勉强强地各行了一礼，就退立在一旁。她又将阁上四下一瞧，只见一共排列着四席：居中一席，自然是楚庄王；下面上首一席，是大驸马与大公主并肩坐着，下首一席，是二驸马与二公主并肩坐着，最下一席，却设着两个位置，都自空着没有人坐。她心中免不得狐疑万种，正在独自猜想。
忽见那妙颜公主扯了妙音公主，一同走到自己面前，开言说道：“好妹妹，我们自从分手之后，时常地惦记着你。又闻得你因为忤了父王的旨意，被贬谪在这园中受苦，今日相见，果然消瘦到如此地步。这虽说是父王的加罪，算来到底也是你自取的啊！你想，人生在世，为着些什么？荣华富贵，人家求还求不到；你有了，却不要享，岂不是愚蒙透了吗？况且男婚女嫁，这是礼上应得的，如何可以违背？你看我和你二姐姐，现在不是享尽闺房之福吗？别的不说，就是同来同去，同息同游，也就够人艳羡！这不仅做了一个人应当如此，你不看那梁间的燕子，岂非也是双飞双宿的吗？”
说到这里，妙音公主也接口道：“是啊！大姐姐的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们且将眼前的快乐丢过了不讲，传种接代也是必要的。倘使世间的女人，都和三妹妹一般见识，人类不就要因而绝灭，那时还成什么世界呢？父王的希望，也就在于这一点上。故今天也替三妹妹设下一个双座的席儿。你就去坐了末席，虚位以待乘龙客吧！好妹妹，你看在我们两个姐姐的面上，也不能再使性子执拗了啊！”
说罢妙颜、妙音各牵着她一条臂膀，想送她入座。不料妙善一听了两位姐姐如此一番说话，不觉心头乱跳，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又见她们动手来拉扯，急得她双手一阵乱摇，连吁带喘地说道：“二位姐姐且休动手，听小妹一言。两位姐姐的话，固然是不错，但是对寻常人说的，也就是世俗的见解，却决不是对于修真学道之人说的。世俗之人，看不破的是荣华富贵。因为看不破，就人人都想享受这荣华富贵，于是便倾轧争夺，甚至狡谋暗算，不惜代价地去争求，争夺到的，又是百无一二，就算争到了，又能够有几时的享受？转眼都成为泡影了，又何苦损德败行地争夺那些争不到的呢？就寡廉鲜耻，无所不为，一切劫夺盗杀的事，都是从这里边产生出来的，造下弥天大的罪恶。可见荣华富贵，这四个字实是迷人灵魂的毒雾，闭人聪明的魔障，也就是沉人的苦海，一堕其中，永远不能自拔。”“惟有佛门广大，佛法清静，打破一切魔障，使人澄心绝虑。一念归真，可以修成正觉，六根清静，无人无我，无相无空，永远得大自在。然后发慈悲愿，为众生说法，救度世间一切苦厄，使同归极乐。惟我佛祖，能够与天地并寿，这就是不慕荣华富贵的善果。”
“小妹因为识破了这些机关，故而才立志皈依我佛，决不再堕尘世的魔障孽缘，却并非敢违父王的意旨。二位姐姐一片真心好意，小妹只有铭记在心，多替两位姐姐祈福罢了。至于那一席，委实不敢入坐，一则不成体统，二来小妹生来就吃素，向来未开戒，席上都是荤腥滋腻之品，断断不敢下箸。请二位姐姐坐了用酒，待我来侍候父王就是了。”
妙颜、妙音二人，听了她一篇玄妙的解释，似乎含着讽刺，心中都有些不悦，就各自回座。那位楚庄王本来已带着几分怒气，却未发作，如今听了如此说法，不由将案一拍，骂声：“你这不识抬举的贱骨头！你情愿做下作货，倒也罢了，不该说出这一派胡言乱语来惑人，还敢当面冷嘲热讽地连自己的生身父亲和两位同胞的姐姐，也一同骂在里边。好一个修真学佛的公主，你几曾看见无父无君的人，到得极乐国成得活佛来？”
妙善公主道：“父王息怒，孩儿斗胆也不敢犯上。刚才的话委实是从至诚中所发出来的，不料触怒了父王，该死之极，还望恕罪。待孩儿侍候父王饮酒，替父王上寿。”
楚庄王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道：“谁要你这不识抬举的贱骨头假献殷勤，不把我气死就够了，提得到上寿吗？”便命左右取了百结破衣，脱了随身便服，使她换上，连鞋袜也不准穿，从今日起，发往灶下去充执炊婢女的工作。每日要挑满七石缸清水，两担硬树木柴，一切淘米烧火的事情，都要一身担当，不准他人帮忙。另派一名宫女，随时监察，如有差池或有偷懒情事，即用皮鞭抽打。中间如有闲暇，还得编织细草芒鞋，不得有丝毫偷闲。
当时楚庄王打发过了妙善之后，方才与两位公主两位驸马，开樽饮酒。
你道这位楚庄王如何这般忍心，用此残酷手段去对付亲生女儿？这是他一则在气头上，不免责罚得过分些，二来也自有他的用意。他以为妙善充灌园的职司，痛苦尚轻，故还能安之若素，并且空闲时间也多，一有空闲，就不免诵经念佛，所以才如此痴迷，一方面使她受到极度的痛苦，易生悔悟之心，一方面使她一天到晚，不得一点空闲，白日里做劳苦的工作，到晚神疲力倦，睡眠休息，再没有诵经礼佛的机会，便与佛逐渐脱离，自然就不再会执迷不悟了。可是楚庄王这一番的心计，依然是归于失败。正是：
立志如金石，宁为挫折渝？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郭进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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