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往事(一)(资料来源:宋韵京剧)
程长庚'大老板'
清代京剧名伶、剧曲活动家程长庚,名椿,字玉珊,安徽潜山人。系道光年间三庆班头排老生,为人正直,品格高尚,且文武昆乱不挡,以其德才兼备而执掌三庆班,成为该班以'德'服众的班主,威望甚高。
科班出身的程长庚,戏路极宽,他能演穿'红靠'的《戏太平》中的华云,穿'黄靠'的《龙虎斗》中的赵匡胤,穿'绿靠'的《戏长沙》中的关羽,穿'白靠'的《九龙山》的岳飞,穿'黑靠'的《白良关》的尉迟恭(反串'铜钟花脸')。其唱法古朴沉着,字正腔圆,穿云裂帛,余音绕梁。
程长庚不仅是前无古人的角儿,而且是个戏包袱。三庆班应堂会,配演人员不够时,程长庚每每缺什么补什么,扮个'英雄',来个'院子',甚至'旗'、'锣'、'伞'、'报',什么小角儿都演,有时一场堂会,总要先后扮四五个角色。
后来,有人劝之曰:'大老板,您这么干,不怕对您的盛名有累吗?'程长庚笑答曰:'众人搭三庆班都是捧我来的,派什么,唱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来个零碎儿呢!正角儿是唱戏,配角儿同样是唱戏,同是唱戏,又有何高低之分,贵贱之别呢!'一席话说得听者为之动容。
同治年间,张二奎病故,余三胜又经常辍演,程长庚因此而更名声远震。以致北京城内流传着一首歌谣:'二奎今日已沦亡,三胜由来没准常,若问歌坛推巨擘,个中还数四箴堂。'按'四箴堂'者,乃程长庚之堂号。
程长庚治班极严,凡事皆以'公'字当先,为维护三庆班利益,从来不应个人'外串'(临时参加外面演出)。光绪初年,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及各道掌印监察御史举行元旦国拜,邀四喜班演堂会。有人提出叫程长庚外串一出,却遭到拒绝。庄亲王载动以为自己面子大,亲自来请,亦遭拒绝。问其为何不唱,答曰:'嗓子痛',遂激怒诸贵胄,将程长庚抓来锁在台柱子下边以示惩罚。事后有人问之曰:'您宁可忍辱被锁,而何以不唱?'答曰:'以锁羞辱不足惜,安能以外串图私利而愧对三庆班诸兄弟!'其嘉言传至班中,无不为之感动。
道光年间,程长庚即被清廷内务府加委担任精忠庙庙首(庙址位于前门外,为清代戏曲艺人行会组织,以庙名作会名,半官性质),除处理伶界纠纷外,着重整肃班纪,鼓励艺人摈弃陋习,致力于提高艺术水平。
程长庚所创'四箴堂'科班,注重选拔优秀童伶随三庆班演出,以利观摩和实践,故培育出孙菊仙、谭鑫培、钱金福等诸多优秀人才。梨园界尊称其为'大老板',一些贵胄和朝野文人甚至赞扬他为'伶圣'。
“单刀叫天'谭鑫培
清末民初的名伶谭鑫培,其父谭志道,唱老旦,嗓音脆亮,有'叫天'(一种鸟)之称,世人皆知。但谭鑫培被誉为'单刀叫天',却是鲜为人知。说起来很有趣。
谭鑫培从十一岁起入金奎科班学艺,学的老生和武生,崭露头角。他十五岁出科,随父亲在京城'广和成'搭班演戏。后来他嗓子'倒仓',有一次演《银空山》,唱'自从盘古开天地'那一段,第一句就哑得唱不出声来,招来了满堂倒彩,对他打击很大。无奈,谭鑫培只好不唱老生了,只演武戏。不久,他结婚有了孩子,经济负担越来越重,舞台上的失意(不能唱文戏了)和生活中的窘迫,逼着他另谋生路。于是,他去北京郊区和河北一带农村,开始了一段闯荡江湖的卖艺生涯,这就是俗称的'跑野台子'。
到乡下风餐露宿,奔波劳顿,但也没有停止练功。有时遇到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他还去请教问艺。谭鑫培能耍一手'六合力'就是一位少林寺高僧传授的。他演《秦琼卖马》时耍的拳,则是从一种叫'拦马橛'的套路中演化出来的。到此时,他的武功越来越精,早已超出了在舞台上花拳绣腿的水平。在搭不上班子的时候,就有人请谭鑫培当保镖或看家护院。他在京东河北省丰润县史家,就一面看家护院,一面和同伴们研习武艺,遇到强盗夜袭,他凭着'六合刀法',勇挫群敌,名声大振。黑道上的朋友都知道有个武艺不凡的'单刀叫天'。
有一次,他在京东苏州把看守皇家陵墓(东陵)的士兵打死了,世人大为震惊。那天,他和同伴们刚在遵化演完戏,徒步赶往蓟州,夜间露宿东陵,受到东陵士兵的粗暴驱赶。当时,谭鑫培又困又饿,火气冲天,和守陵士兵吵了起来。士兵们怎把这个穷戏子放在眼里,他们边骂边动起手来。然而,他们根本不是谭鑫培的对手,被火气冲天的谭鑫培三拳两脚,其中一个就被打得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可闯下了大祸,守陵大臣发下紧急公文缉捕。这时,谭鑫培已逃回遵化,得到遵化知州的庇护。这个知州是谭鑫培的忠实戏迷。谭鑫培之父谭志道又在京城央求三庆戏班大老板程长庚出面,烦请内务大臣从中周旋。经过上下两方面疏通,一场大祸才得以平息。此后,谭鑫培又悄然潜回京城,重操旧业,搭班演戏。
由于谭鑫培武功不凡,演起武戏来令人叫绝。他主演《恶虎符》,扮黄天霸,立于舞台中心,另有四人分立四个台角,逐个将酒坛掷来,他不用接,而是全靠肩、肘、膝、足来接应,从容不迫,准确地将酒坛顶回对方手中,观众称'酒坛打出手'。演《打棍出箱》时,他用右脚一踢,鞋子飞入空中,人随之跌坐台上,而那只鞋恰恰落在他的头上。在《定军山》、《战太平》、《战蒲关》一类的武老生应工的戏里,他舞出的刀花、枪花及反手接剑等绝技,勇中有美,险而又稳,又用上了他早年习武的功夫。
后来,谭鑫培到了京城,初时习武生,不久改唱老生,师事程长庚,艺名'小叫天'。光绪十六年被清廷选入升平署,任'内廷供奉',受到慈禧赏识,赐四品服,专为皇家演戏。
当年,慈禧恣意享乐,沉溺声歌,她身边有一个专为她传唤'供奉'进宫演戏的小太监。有一天,这个小太监看到大总管李莲英系着一条花色美观的'凉带',得知是谭从宫外代为购买的,便托谭也代买一条。谭因忙于戏事,竟将小太监之托忘在脑后。小太监见谭未给买来,便不露声色,私忖给谭小鞋穿。不久,有一天慈禧说想看谭的戏,小太监便趁机进言:'老佛爷,听说谭老板编了出新戏,叫《盗魂铃》,里边加了好多新花样,他演猪八戒,又唱又做,可有意思啦!'慈禧听后,当即叫小太监传她旨意,让谭两天之后进宫演《盗魂铃》。
谭鑫培接到宫里传讯,顿时发起愁来:《盗魂铃》是一出丑角应工戏,戏中猪八戒、狮子精都有一套'打出手'的绝活儿,自己向来演老生,从未演过猪八戒。可是老佛爷懿旨已下,看来不会演也得演。他苦苦思忖一个晚上,最后决心以自己唱老生的优势,在猪八戒探路化斋的戏上下功夫。
进宫演出时,他将著名老生唱段和自己所创新腔连缀一起,并把各派唱腔的音调韵味学得惟妙惟肖。为此,使慈禧听得眉开眼笑,连连夸好,最后还让小太监赏了银子。小太监欲害谭鑫培结果反而成全了谭鑫培,谭靠自己扎实的老生功底躲过了这一劫,从此,这戏的演出遂开了老生饰演猪八戒的先河。
后来,流传开去的《盗魂铃》是谭鑫培熔文武于一炉、集唱做于一体的代表作,经常在社会上作营业戏演出,成了谭派的保留剧目。
谭鑫培由于出色的表演,自创新声,独成一派,与同时代的四喜班的孙菊仙、春台班的汪桂芬鼎足而立,遂被称为'老生后三杰',或'后三鼎甲'。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孙菊仙移家上海,汪桂芬笃信佛教,谭在北京京剧舞台上遂独享盛名。当时京师有谚语:'有匾皆垿书,无腔不学谭。'说明了谭派唱腔影响之大。
一代国学大师、康梁变法主将梁启超曾有诗赞曰:
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卅载轰如雷。
如今老矣偶玩世,尚有俊响吹尘埃。
艺尔蒲风晚来急,五湖深处寄烟笠。
何限人间买绣人,枉向场中费歌泣。
“老乡亲”孙菊仙
最近得一京剧老唱片,标着是京剧老一辈演员孙菊仙所唱。笔者素喜京剧,便邀老友刘君来家小酌,饭后请作鉴定。
刘君是位老戏迷,精于此道。他听了这唱片,连连称赞,还给我讲了孙菊仙的成名经过和他演唱的特点,值得一记。
孙菊仙天津人,生于清道光二十年(一八四一年),少年时,因喜好唱戏和习武而废学,曾赴北京参加科举考试,因挽弓伤臂落第。在京得从名伶程长庚学戏。其后辗转于行伍和粮行,海运等业,终无所成。三十五岁到上海谋生,在升平轩茶园以'孙处'为名,登台演戏,声名大起。三十六岁北归,在北京正式下海,以程(长庚)派为号召,用功钻研,剧艺精进,红遍京都。先后搭过嵩祝成部、三庆、四喜、天庆等班演唱。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年)选入升平署,并在储秀官任教,充供奉十三年。
庚子年后,又到上海,居沪十年,与伶界友人合作,办过天仙茶园、春仙茶园、新舞台等戏院,组班演出,直至老年,嗓音不衰。旅沪天津观众称之为'老乡亲'。民国初年始返天津。一九三一年逝世,享年九十一岁。
孙菊仙天赋佳喉,表演苍劲浑厚,激情充沛。学程而发展为自成一派,为人所难及。清末民初,在梨园中与谭鑫培、汪桂芬齐名,被誉为'老生三杰'。拿手剧目有《浣纱计》、《鱼藏剑》、《教子》、《寄子》、《双狮图》、《骂杨广》、《乌盆计》、《马鞍山》、《完璧归赵》等,还独创《逍遥津》一剧。中年喜演《战太平》、《南阳关》等靠把戏。
当年善学孙菊仙者,在票友之中首推天津盐商窦砚峰,可惜过早逝世;再有王竹生、尚仙舫、海上名画家陈网权等人,也都学有所得。在梨园中学孙派者,有双处、时慧宝、刘永奎等人。后来成为名家的马连良,曾拜晚年的孙菊仙为师。
孙派艺术唱腔高昂,十分难学。孙菊仙逝世后已成绝响。其后的京剧名演员汪笑侬、刘鸿升、高庆奎、周信芳、马连良等人,虽各有师承,各自成派,但他们的好多唱腔和表演程式,系从孙派溶化而来,从中不难寻出踪迹。
孙菊仙生前标榜一不照相,二不灌唱片。所以除非至亲好友很难给他拍照,留有遗照寥寥无几。灌唱片,只有三张,即《探母》、《上天台》、《鱼藏剑》三段。外间流传的其他剧目唱片,据说是善学孙派的双处所唱,笔者邀友鉴别的那一张,也不例外。
知县名伶汪笑侬
清末民初菊坛上出了一个风骨铮铮、性情怪僻的名伶,他就是从知县'下海'的德克金,从艺后取艺名'汪笑侬'。
德克金(一八五五至一九一八年)字润田,号仰天,别署天竹农人,出身于八旗子弟。光绪五年中举人后,捐任河南省太康知县。因他酷嗜京剧,上任时除带行李外,并携一把京胡安排接任住宿后,即拉起胡琴唱几段京剧。他对官场礼节恶之尤甚,在衙门里公干时,口里经常低声运'过门'带唱,故人们皆以'狂生'目之。为此,家人时常劝诫,他根本听不进去,且更加放荡不羁。后因秉性刚直不阿,得罪了当地的豪绅,被罢了官。罢官返京后,即隐于伶,自号'伶隐',潜心习艺。一天,德克金去求教当时的名伶汪桂芬汪桂芬见之,表现出一种鄙夷神情。德克金精神很紧张,试唱了一段也没有唱好。汪桂芬听罢,不以为然地说:'你要演戏,谈何容易!'
德克金受到冷遇,心中不快,见汪桂芬笑话自己,便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汪笑侬'(侬即我,意为'汪桂芬笑话我'),以此来激发自己奋进他还在自己的寓所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墨笑儒韩笑佛司马笑道侬惟自笑也';下联是'舜隐侬说隐工胶鬲隐商伶亦可隐乎?'上联中嵌进了他的艺名'笑侬',可见'笑侬'不仅是指汪桂芬'笑侬',而且包括自笑之意。下联道出了自号'伶隐'的内涵,即自此隐于伶界耳。
于是,汪笑侬下苦功求艺。开始时,他到北京有名的'翠峰庵票房'习老生,艺事渐进。虽然他的嗓音有些干涩,但行腔很有韵味他在艺术上宗法汪桂芬,但又根据自己的条件,发展成为别具风格的'汪派',人们俗称'新汪派'。后来,许多名演员宗法'新汪派',如恩晓峰、筱兰英、筱月红、小长庚等由于'新汪派'唱法流畅,不受音韵刻板所限,以女老生最为合适,在民国初年的天津相当流行、女老生几乎无腔不学汪。
汪笑侬因中过举,学识渊博,才气过人,还成为一个著名的戏剧作家。他写的历史题材的戏,多写亡国帝王的惨状,包含着个人对于故国之恩,如他写的《受禅台》、《哭祖庙》、《排王赞》,从取材到命意都表现出他对封建王朝的哀悼。同时,对于清王朝的腐败和屈辱媚外,汪笑侬自编的新戏又常常表现出义愤,很有现实意义。如《洗耳记》,写的是许由巢父的事。许由所唱的'笑世人口圣贤心同贼盗,或争权或争利不让分毫。……位愈尊身愈险你可知道?又何必争天下糜烂同胞!'表现出对军阀混战的不满。
汪笑侬不仅在剧本中影射现实,就在他的演出中也时常涉及时事。大连港于光绪二十四年租给了俄国,后十年又租给了日本,是为国耻!有一次汪笑侬到大连演出《哭祖庙》,剧中的'国破家亡,死了干净'之语,一时间成为大连人民的口头禅。因为戏词直接抨击了权奸的卖国求荣,表达了人民的心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