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道36】朱岗岭古道:歙县“水南”“旱南”间的大通道
朱岗岭古道
徽州文化的繁荣离不开徽商,徽商的昌盛离不开徽州古道。在当年徽商中,流传着“吴茶周漆潘酱园”的俗语,其“吴茶周漆”就是指昌溪吴家、周家所从事的茶业和漆业生意。如果说昌溪是盛开在古徽州的一朵清丽的山花,那么滋养它的无疑是贯通南北的朱岗岭古道。
古徽州一府六县,常以县城为中心,按东南西北划分区域。在歙县版图中,“南乡”却涵盖了县城东北、东南及南部,其面积几乎占据县域三分之二之广。相传,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区域划分“标准”源于古城四个城门,据《歙县志》(2010年版)记载:“南乡”并非地理概念,而为地域名称,即古县城“南门”所及之处均为“南乡”。
歙县人又将“南乡”分为“水南”和“旱南”,它们是两条一山之隔、长达百里的峡谷,也是徽州东进沪杭的黄金通道。“水南”的新安江自不必赘述,“旱南”的徽杭古道一直是通往杭州最便捷的官道,“不慌不忙,三天到余杭”便是当时徽州人“下杭州”的俗语。连接徽杭古道的还有许多“县道”“乡道”,像一棵大树上的枝枝丫丫横亘在徽州东部,朱岗岭古道就是这些“枝丫”中最“粗壮”的一枝。
朱岗岭古道南起“歙南第一村”昌溪,北至里河坑村,接光坑岭古道至郑坑店,与徽杭古道相交。相传,古道由里河坑始祖吴壹明( 约1565年)肇建,又有传说,古道的修建与朱岗岭上那棵“新娘树”、那段梁山伯与祝英台式的爱情故事有关。传说已无考据,最近一次修建在2016年是实实在在的,昌溪村按“一事一议财政奖补项目”筹资近14万元对古道进行了保护性格修复,使之成为古镇昌溪的一处旅游休闲项目。
我们上午从郑坑店出发,翻过草蔓丛生的光坑岭,到达朱岗岭脚,仿佛从蛮荒的远古走进了近代文明。光坑岭上稠密丛生的芒草试图用生命的本色来弥补那段古道的廖寂,而朱岗岭古道却像是一位走过苦难的世纪老人,梳洗妥帖后端坐在徽州老屋的太师椅上,用这份千金散尽的从容审视着这里曾经发生的历史劫难和自然索取。在这里,台阶,古亭,关隘,不再是冰凉的石头,他们有了阅历,有了思想,有一股难以诠释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的生命,让人情不自禁地收敛起内心狂妄和不羁,而祭出对生命韧性的敬畏。
诚然,社会发展到今天,徽州古道注定会淡化原有的交通功能。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过去的时光里,吐故纳新,创造财富,是人类追求幸福的必然途径。但新的交通设施带来快速便捷的生活时,也夹带着慢不下来的浮躁,于是会时常让人怀念起曾经的徽州。
作家赵焰说“徽州从未消逝,它只是和流逝的时光在一起”。行走古道,走进流逝的时光,不仅需要脚力,还需要执着不息的心力,更需要一份情怀。踏上碧苔覆盖的石板,跨过藤蔓缠绕的拱桥,走进断壁残垣的路亭,登高曾经刀光号角的关隘,抄录字迹剥落的石碑,徘徊在那些追不上现代生活节奏的“岭脚村”里……就是怀着对这些即将消逝的徽文化载体的敬畏,怀着一份留下徽州符号的心境。
行走在修葺一新的朱岗岭古道上,虽无探秘的新奇,心情却是愉悦的。这种愉悦一方面来自于古道的体育休闲功能,快速登高所带来的出透汗水后的舒畅;另一方面,随着古道的修复,在它身上所发生的历史事件凝聚而成的文化符号也得以明晰起来,让我对徽州的反刍有了更多的内涵。
徽州文化的繁荣离不开徽商,徽商的昌盛离不开徽州古道。在当年徽商中,流传着“吴茶周漆潘酱园”的俗语,其“吴茶周漆”就是指昌溪吴家、周家所从事的茶业和漆业生意。如果说昌溪是盛开在古徽州的一朵清丽的山花,那么滋养它的无疑是贯通南北的朱岗岭古道。它不仅连接徽杭古道,过昌溪,上坝岭,走文昌古道,至岔口,远至浙江淳安,是歙县大洲源地区东进沪杭,北上京都的必经之路。古道从昌溪顺流而下至深渡古镇,接新安江水运码头,是歙县“旱南”及绩溪岭南一带货物水运至杭州的主要通道。
徽商走出徽州,像滚雪球似的滚出另一个世界,有的在滚滚红尘中陨落他乡,有的赚得盆满钵满后衣锦还乡。他们富甲乡里,光宗耀祖,却也演绎了许多被银子腐蚀的人间悲剧,朱岗岭上的“新娘树”就是这样一个沾满铜垢的悲情故事。
相传,六百多年前,昌溪一吴氏人家,经营茶业发迹,捐了个员外郎。吴员外生有一女,芳名琬妹,貌美如花,知书达礼。与吴员外私交笃深的(霞坑镇)洪琴村人“洪会长”,膝下一子,名洪能,虽相貌平平,但为人精明能干,颇有其父风范,只因幼时落下腿疾,年近三十,尚未婚配。洪会长得知爱子有意琬妹,故重金托人保媒。商界精英,强强联合,一来二去,三番五次,竟说动吴员外定下这门亲事。洪能也当众承诺:今生若能娶琬妹为妻,定将洪琴至昌溪的道路接上,便于日后携妻儿看望岳父岳母,也方便两地百姓生活往来。
然琬妹却心有所属,已与家住昌华的穷书生汪文远私定终身。汪文远虽家道败落,却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吟诗作画,样样精通,偶遇琬妹,获得芳心。当琬妹得知父亲要把自己许配给洪家,便嘱丫环捎信给汪文远,约定三日后在朱岗岭相会,意欲随心上人远走高飞,赴京赶考。
不料此信落入其父手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不当户不对,岂容私定终身。为防夜长梦多,吴员外即通知洪家三日后前来迎亲。
第三日,洪能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地来到吴家迎亲。然琬妹宁死不从,吴员外只能将女儿捆绑后塞进轿内。当接亲队伍行至朱岗岭头歇息时,性格刚烈的琬妹趁人不备,挣脱绳索,逃出花轿,往岭下昌华跑去。洪家人追随其后,哪知山道坎坷,琬妹三寸金莲,一个趔趄,不慎坠入山崖。只见一闪红光,顿时香消玉殒。此刻,闻信赶来的汪文远眼见心上人以死相许,感慨万千,于是纵身一跳,随琬妹而去。
可怜一对有情人,生不能相守,唯死方能化蝶比翼,无不令人动容。新郎洪能,望着被众人抬回的一对苦命鸳鸯,怨气顿消,掩涕长叹,并表示将兑现承诺,修通大道,以示对琬妹的忏悔。吴员外也决定拿出积蓄,接上从昌溪上来路。
十余年后,洪琴至昌溪的石板路修通,巧合的是,在新娘坠落处,长出一高一矮两株松树,枝叶连理,宛如情人相依。随着岁月的流逝,高树为雷劈而殛,矮树留存至今,已长成枝丫浓密的参天大树,仿佛一位新娘日夜守候着自己的心仪郎君,当地人称之“新娘树”。
如今这棵位于朱岗岭北坡的“新娘树”已经不起岁月的漫漶,终于在这两年的松材线虫啃食下,失去了所有的绿色。在不久的将来,它必将化作一缕炊烟,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与她的郎君相会。
六百年的坚守也将换来他们永久的长相厮守。
走过“新娘树”,跨上朱岗岭,凄婉的爱情悲歌也就随山风而去了。眼前所及,远山近壑,一览无余。蓝天之下,峰峦重嶂,新安江蜿蜒其间,碧如翠玉。昌溪古村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玉立在群山之中,楚楚动人,当年吴进贤等同乡曾在此作诗赞曰:“奇峰突兀插高穹,四望云山眼界空。岭上人家多俊彦,书声嘹亮绿杨中。翻山越岭过昌溪,一路花香芳草萋。更喜月明桥上步,偶来破寂夜莺啼。山外有山形势奇,一年好景雪纷披。赏心乐事空追溯,再上朱岗折一枝”。
这样的诗是有意象的。高穹、眼界、俊彦、一路花香、山外有山、再上朱岗,无一不是登高望远、意气风发的豪迈。昌溪人(含里河坑、周邦头等)是值得自豪的,除了独树一帜的徽商巨贾外,该村文人辈出,中国最后一名状元、古文字学家、教育家、第一个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研究经济的学者吴承仕(1884--1939),受到光绪帝召见的登仕佐郎吴象嵩(1825—1892),诗人、书法家吴进贤(1910-1955),国画大师吴淑娟(1853—1930),大律师吴迪贤(1910-1955)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元明清三朝,仅昌溪吴姓从科举考试入朝为官、一品至七品者竟达百余人;昌溪下村(周邦头)这个人丁不满300人的小村,共走出4名进士、19名举人、23位贡生、74位秀才;还有周茂洋、周孚裕“父子进士”,周烈、周履陛“叔侄同榜”(乾隆庚午同科中举)。
人杰必然地灵,朱岗岭无疑是昌溪的“龙脉”所在,这或许与当年“天子”的一段经历有关。相传,朱元璋被元军一路追杀至此,在里河坑养伤蓄锐后,过朱岗岭,重新进兵浙江,打了一个大胜仗,奠定了帝业根基。正因如此,朱元璋称帝后,想起这段艰难困苦的经历,十分感激昌溪百姓的热心帮助,于是欣然为昌溪吴氏宗祠题写了“第一世家”匾额。朱岗岭也因朱元璋而得名。据说原名叫“朱过岭”,后来叫“朱光岭”,因方言“岗”、“光”同音而得此名(地图标注“猪岗岭”)。
朱岗岭上还有“龙井”“龙泉”“龙川三太子”等“景点”,不知是否也是粘了这位朱皇帝的“龙气”。因返程的路还是一个未知数,“前程未卜”,我们也没心思在朱岗岭上久留,小憩后即下坡前往昌溪村。
下坡的路略窄,但路面基本保持原始状态,石板工整,色彩青亮,十多分钟即可抵达山脚。一座石城墙矗立在村口,连接着昌溪古村。
石城墙砌在两山之间,一座圆形拱门通过城墙连接村庄内外,拱门北面题额“叠石作障”、“民二四仲春,昌溪吴氏”,南面石额“众志成城”“民国乙亥,█公题”。
在徽州古道上,古关隘常见,但建在村口者唯此一处。朱岗岭古道为北方进入昌溪及歙县“旱南”的主要通道,昌溪前有昌源河为障,在此筑墙抵御北犯来敌,昌溪古村似乎固若金汤。民国二十四年(1935),正值日军铁蹄踏遍大半个中国之际,徽州群山为城,御敌于域外,成了乱世中的一片安全区。昌溪先人叠石作障,未雨绸缪,虽然挡不住枪炮的肆掠,但昌溪人众志成城的意志却永远根植在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