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古 | 色致三原:从嘉靖御制到郎窑拟古
色釉向为古今之诸藏家所好,以其端盈淳穆,追古制新,而别领风流。是次我社精荐陶瓷亦甄选数例,从御制典范到文房云案,悉有所长,为饕众家雅鉴。此拟选三例,略做一谈。
明嘉靖 里外娇黄釉宫碗
黄为明清以来之正色。按《汉书》论:“黄者,中之色,君之服也。”[1]其后渐成天子之色。唐以来以赭黄为帝色,宋元仍行,但其余如金黄、明黄等色,规定尚未严格。入明后,黄色与权力的对应加深,管控随之加强,帝色也由赭黄逐渐偏向更正的黄色。洪武时即诏“士庶服杂色盘领衣,不许用黄”[2],天顺时再次申令:“定官民衣服不得用......玄、黄、紫......柳黄、姜黄、明黄诸色。”[3]将禁黄的色阶进一步扩大。在这样的背景下,器皿的颜色规定可能也随之变化,今虽暂未见明代关于器皿用黄的绝对禁令(正统时所禁七色,未独禁黄),但考察有明诸朝景德镇民窑所造,确极罕见黄釉器皿,而绿、红、蓝等诸色釉仍行不辍,其数量相差极大,或是民间黄釉受到管控的表现。
明代黄釉器初制于洪武,或为祭祀所造,目前所见皆模印云龙纹样。永乐、宣德延烧,分为釉胎上色及素胎上色两种,其中釉胎上色者在白釉器复施铁黄釉,颜色鲜丽明润。成化后多以釉胎,颜色娇嫩。弘治、正德因袭,所造盘、碗、杯等,无不鲜明可爱,数目亦较多,为明代黄釉制作之鼎盛。
至嘉靖初,按例续造黄釉诸器,质量极佳,敌于成弘。此例即属嘉靖早期之作品,其底釉微青,釉质缜密,仍存正德遗风。且款识写法及青料亦近于弘、正二朝,颜色平淡,结体舒正,与中晚期的回青写款所不同。碗壁黄釉色调鲜嫩,釉中肌理如丝如缕,釉表明润光洁,质油而略淡,使人不胜爱慕。
今所见嘉靖黄釉碗式,粗分主要两种,一类较小,直口碗式,有半圆、墩子两种,从写款情况来看,制作时间应稍晚;一类较大,撇口碗式,尺寸不等,最小者口径10cm,近类杯盏,满黄釉暗刻底款。
本品属撇口碗式,比较一例清宫旧藏,今存北京故宫,造型与本品相近,然口径甚阔,达30.3cm,底款以回青写成,且款近隆庆、万历风格,故其制作时间应晚于本品,录于《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颜色釉》,图43,页48,上海,1999年。此外故宫存一例嘉靖黄釉盘,款识与本品相类,或属同期产品;至于款识、尺寸皆与本品相近者,瑞士玫茵堂曾藏一例,口径略大,录于《玫茵堂收藏中国陶瓷》,卷二,图701,页83,伦敦,1994年;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亦存一例,口径略小,16.2cm,馆藏编号19.55.2。
明 嘉靖 景德镇窑 娇黄釉宫碗
明 嘉靖 景德镇窑 娇黄釉宫碗
明代陶瓷的官方文献受诸灾害战乱影响,今可见者已不多,其黄釉器缺乏记载,嘉靖亦然。暂仅查得王宗沐所修《江西省大志》内《陶书》载“供御”一条中,有嘉靖二十三年[4]:
“又烧成桌器一千三百四十桌,没桌计二十七件:内案酒碟五,果碟五,菜碟五,碗五,盖碟三,茶钟、酒盏、渣斗、醋注各一。......金黄色一百六十桌。”
《江西省大志》,王宗沐(明),黄长椿、左行培、许怀林点校
此“金黄色”即金黄色釉,按《陶书》之“颜色”条可知该釉配制用“黑铅末一斤碾成,赭石一两二钱。”这与现代复烧黄釉所用的配料是相近的,故知此色即指今所见之嘉靖黄釉。嗣后再造或略而无载,如三十五年仅称造“各样桌器一百桌”,其中或有黄釉器,已略不可知。此外,嘉靖九年按洪武制度,重定各坛瓷制祭器,其中“方丘黄色”,而配置中之“羹碗”、“瓷盘”等,式样亦如燕器。故现存的嘉靖黄釉碗盘杯盏中应有一部分是作为方丘的祭器制作的。
按今北京故宫博物馆之统计,现存宫中的弘、正、嘉三朝黄釉器以嘉靖最少。其中弘治168件,正德229件,而嘉靖仅存106件[5]。其初始烧造量已不可考,但传世数量的较低,或许是产量较少及使用频繁致破损甚多的缘故。
明 仿官釉印色池
本品四方直角,平底,底面四枚细小支痕,摹肖宋元故制。其属文房之印色池,为书画印事所用。万历高濂《遵生八笺》内载[1]:
“印色池以磁为佳,而玉亦未能胜也,故今官、哥窑者贵甚。”
然官、哥极难得,故晚明景德镇拟造良多,以求替代,而传世既久,亦具宝华,且数目已罕。本品即为其一,其手造厚壁,曲直相调,颇得厚拙之古瓷遗意。其罕见处为二重施釉,先施灰白哥釉为底,复施淡青官釉于其上,使得釉层极厚且变化丰富。其淡青官釉用钴呈色,可见青花色点,以趋于南宋官窑之淡蓝,堪谓匠心独运,为同类中所稀见。清宫或将此类识别为洗,如乾隆二十四年造办处《各作成活计清档》:“太监胡世傑交......官窑四方洗一件”又乾隆四十七年“太监鄂鲁裡交......哥窑方洗一件”。
可比较之宋元例子甚少,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一例,定为宋官窑方洗,淡蓝釉色,底面五枚支痕,两相比较可知本品之拟古成就,录于《官窑瓷器》,图27,页90,北京,2016年;此外比照香港关善明博士旧藏一例明仿官釉印色池,亦支钉烧造,然釉色较青,非若本品以钴呈现淡蓝之色。出版于《关氏所藏宋代陶瓷》,图7,页50,香港,1994年。
香港 关善明博士旧藏
本品递藏有序,初见于上世纪40年代,为卢芹斋旧藏,原定为宋,出版于 《卢芹斋中国艺术展览图册》,纽约,1941年。后为美国匹兹堡卡内基艺术博物馆所有,编号73.48.54.
《卢芹斋中国艺术展览图册》,内页书影,纽约,1941年
清康熙 郎窑红梅瓶
郎窑红大概是最早风靡欧美藏界的中国陶瓷品种之一。早在清廷未亡的1902年,美国藏家哥兰德(James Garland)去世后留下的大批藏品中,就有一件硕大的,鲜红喷薄的郎窑红釉长颈瓶。后此瓶与其他哥氏藏品一并被传奇财阀J.P.摩根以巨资40万美金收入囊中。1913年摩根去世,购自哥氏的1800件藏品悉尽售出,唯独此件郎红大瓶得以留存,至今仍展出在纽约的摩根图书馆中,成为一件耀目的艺界传奇。
实际上郎窑红作为康熙时对永宣鲜红釉的完美仿效,早在19世纪就已颇有盛名,延烧不断直至晚清。而真正康熙时所制的郎红日渐稀少,民国时已属大名珍品,其声誉日隆,甚至脱去本意,而成为明清红釉器的混称。如《饮流斋说瓷》语云:“今之所为郎窑者,实混明清而一之,然沿误已成习惯......,今俗所分别者,凡深红宝石釉之品,概呼郎窑;红色玻璃釉、橘皮釉之品,概呼积红。”[1]可见民国时对郎窑红概念的模糊和泛用。
按康熙时所制郎红,胎制坚细,腻如白脂。其造型多样,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完全拟自永宣,凡造型、釉色无一不类,略数如见盏碗盘碟等数种,个别署有宣德仿款,更效明瓷遗意。另类郎红则以新貌示人,虽红釉拟古,然所用造型为故明所无。如荸荠大瓶、穿带瓶、油棰瓶等,如本例之梅瓶,即在此列。
此瓶小口束颈,溜肩长腹,圈足,外壁施红釉,口内及外底施米色白釉。其造型秀美而丰骨,极具康熙制器之硬朗风范。釉表玻光,釉质深厚凝润,其红色鲜浓深沉,釉内气泡如晨星闪明,光波暗流。
郎窑红做为清代最著名之红釉品种,观其造型序列,或初为模拟宣窑宝石红而成造,后以其鲜红淋漓,成为有清一代之大名誉者,因多传为郎廷极在景镇时所造,故名,但观察郎红之器物群,比之造型诸类,考其初始时间,应在康熙中后期已有,时早于郎廷极在景之时,故此名应属后人比附。其拟古成就甚高,屡见于清宫收藏,被宫廷视作宣德所造。如北京故宫所藏一例郎窑红釉穿带大瓶,外底所刻的乾隆御制诗提示我们该瓶曾被弘历视作宣窑宝红。
郎窑红瓶制虽多,然梅瓶较少。比较一例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发色鲜红浓丽,造型及工艺与本品颇类,然尺寸稍矮,胫亦略短,录于《盛世风华-大清康熙御窑瓷》,页102,北京,2015年;此外香港敏求精舍会员展可见一例,釉层玻化较强,红釉斑驳明艳,见《明清一色釉瓷》,图6,页29,香港,1977年;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亦存一例,来自于美国早期百货公司巨头本杰明 奥特曼(Benjamin Altman)于1913年的捐赠。其造型、釉质、釉色、修足等皆与本品相类,馆藏编号14.40.46。
“红”潮即如此袭卷美国藏界,郎窑红与豇豆红、霁红等诸红釉,成为老牌藏家的标志性藏品。本品即来自于与摩根同时代的重要瓷器收藏家贝莱尔(J.Insley Blair),1925年己见出版,录于 《J.INSLEY BLAIR COLLECTION CHINESE PORCELAIN》,编号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