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那些似水流年,不知不觉竟然牵绊出人到中年的惆怅和无奈……
【三峡手记10】 三峡旧居琐忆
话说过了正月十五,我还待在湖北宜昌,这肯定是个特例,而且是百年不遇的。哪怕心急如焚,可出行的“铁公机”都停运了,小区也封闭管理了,徒唤奈何?
好在宜昌算是我的“老巢”,这里还留着一套我的旧居。不是天天被隔离在酒店,就没太多的心理压力。所谓“狡兔三窟”,我比不了兔子,只有两个简单的“窟”,而且都是合法收入取得的,完全说得清楚。
旧居所在的小区名字很好听:龙洞湾。我刚到宜昌工作时,这里还是一片山凹凹,有几户民宅和大片的田地,杂草丛生,无风景可言。估计会有各种野蛇出没其间,哪里会有龙的踪影?
想不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单位把这里开发成了内部出售的住宅区。地基被填平后很开阔,居然盖起了11栋楼房和一个体育场,令人叫绝。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片小区当年是单位环境最好的生活区。难道这里真有什么“龙气”吗?
2000年春天,我们搬进龙洞湾小区的,是单位出售的商品房。房价每个平方760元,是我当时两月的工资,说来也叫惨淡经营。父亲事后得知了,硬是要塞我一笔钱,我窘得哪里敢接下?知子莫若父。他淡淡地一笑说,这点钱是我们养老的钱,就先“借给”你们用吧,你还怕还不起么……
此前,我住在单位技校的小二楼,漏风又漏雨,几户人家共用厨房,厕所在野外,条件简陋。那时候我们年轻,不以为苦。楼上楼下几户年轻人,恩恩爱爱或者吵吵闹闹,但凡动静大一点,都会穿墙而过,毫无隐私可言。恋爱中的单身老师,进进出出换过的对象,仿佛是眼前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自然叫洞若观火……
那时候搬家,哪里听说什么专业的搬家公司?单位工会的冯主席、丛副主席,听说我要乔迁新居,非要来帮帮忙,“职工的贴心人”真不是玩虚的。而他们和我父母是同龄人,我哪里敢折腾他们呀,至今想来心都不安呀。单位行政科专门派出了一辆小货车支援,用现在话说“公车私用”吧。那时谁家结婚或者搬家用车,只消给单位领导打个招呼就行了,好像人情味更浓一些。
那时所谓“家具”,四组轻飘飘的衣柜,一床一桌一沙发,仅此而已。从单间搬进两室一厅的新居,幸福指数大幅攀升。后面又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常年可以洗热水澡。有了专门的小餐厅,不再在走廊支餐桌了。阳台上,有书桌书柜,成了我读书写作的空间。有了一间客厅,可以大大方方招呼朋友们来坐坐……
龙洞湾小区,我前后只住了两年,就到广西南宁读书深造去了。以后,只有寒暑假回来暂住的机会。2006年后,全家迁到武汉市,武昌武泰闸有公房住,宜昌的房子就闲置了。再后来,全家搬到北京生活,先租后买,宜昌就少有机会住了,也就是回来探亲、休假的驿站吧。
前些年,在北京买房后,银行贷款上百万,一度想把宜昌这套房子卖了变现。一打听,总价不过二三十万元,杯水车薪,忍一忍就留下了。心里的小算盘,再过十来年,我们也该退休了。如果回到宜昌来,还有这个窝棚栖身,那也不至于缩手缩脚呀。
我们搬离宜昌之后,房子像U盘被格式化了,空荡荡的,闲了几年。有人想租住,每个月不过三五百元租金。但我更怕外人的“破坏”,就断然拒绝了。前两年,单位老旧社区拆迁改造,我们就邀请岳父母一家来住,算是有效利用了。人们说,房子要靠人养着,多好的房子,哪怕是别墅,没有人气,没有维护,迟早会破败不堪的,哪有什么价值呢?
今年春天,如果不是新冠肺炎捣乱,这无法抗拒的“留客”理由,我们还真没机会长住这里。半个月来,我徘徊在这套旧居里,做饭、读书、看电视、玩手机,活像困兽,也活像囚徒。于是,每个角落的故事都会逐一唤醒,那是旧日时光的胎记呀,像海潮过后沙滩上那五彩缤纷的贝壳……
16年前,父亲来此小住。适逢他的农历生日那天,我按照老家的习俗,蒸了一锅红豆米饭,红红火火的。我特意下厨多炒了几盘肉菜,备了本地的白酒,还约了好友陪他小酌,他自然是高兴的。
不想,第二年父亲就因病驾鹤西游,那是我为他过的唯一的生日,也是他在这套房子里留下不多的足迹。有道是:人间沧桑变幻,生老病死,旦夕祸福,谁能未卜先知呢?
10年前,儿子还是六年级的学生。暑假,我鼓励他读书看报,让他参与宜昌《三峡商报》的征文活动。他可不乐意合作,我气得拿着一个衣架威逼要“用刑”,他只好含着眼泪完成了作文《我读书我快乐我健康》。我简单修改几处,然后指导他誊清在文稿纸上,带到邮局再教他如何邮出。
此后没过了几天,儿子居然多次凑近我,努力地与我商量,是不是该给报社总编辑罗叔叔打个电话,让他们快快发表吧?人小鬼大,谁教的?还知道拉关系、走后门的套路?我只应付地笑一笑,哪里会接孩子的招数,正所谓“贵人不可贱用”。后来,稿子还真发表了。儿子看着报纸上自己的名字,异常兴奋地缠着我问,会有多少稿费?我说,大概二三十元吧。他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嫌少了,远不如春节大人们给他的“压岁钱”慷慨大方……
宜昌龙洞湾的这套旧居,证明我曾是地地道道的宜昌人。我成年之后,求学离开了故乡浠水的乡村。宜昌则是我“枝繁叶茂”“开花结果”的地方,我怎么能不眷恋着这爱过恨过的第二故乡呢?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羁鸟尚且会依恋旧林,何况感情丰富的人类呢?祸福相依,这次遭遇极其可怕的新冠肺炎疫情,让我得以偷闲多时。我徘徊在熟悉的三峡大地上,反复咀嚼着那些似水流年,不知不觉竟然牵绊出人到中年的惆怅和无奈……
(2020年2月8日写于三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