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17章）
第117章 我在意你
待璎珞回到家中时，已过了午膳时间，福嫂早已等候在门外。看到璎珞和小蝶步入院中，福嫂忙迎了上来，指着书房笑道：“阿郎已在房大人府上用过午膳，这会儿正陪莲儿在书房写字呢！”
璎珞正想把卢郎中的好消息告诉王维，心中一喜，不由加快脚步，急急向书房走去。
掀开书房的门帘，只见莲儿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案前，王维则俯身站在莲儿身后，手把手教她抄写《千字文》。
今年开春，王维决定为莲儿启蒙时，很是琢磨了一番。最后，决定将《千字文》作为莲儿的启蒙读本。他告诉莲儿，《千字文》是梁武帝命人从“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中选取了1000个不重复的汉字，由一个名叫周兴嗣的大才子编纂成文的。《千字文》平白如话，易诵易记，朗朗上口，文采斐然，最是适宜孩童启蒙。
看到璎珞兴冲冲进屋，王维抬头笑道：“福嫂已经备好午膳，你快去吃些吧，莫饿坏了肚子。”璎珞含笑点头，叫了一声莲儿。莲儿一听，便想溜下高案，扑到阿娘怀中，却被阿爷轻轻按住，温润的声音中自有一种威严：“莲儿，读书认字时，切莫三心二意，方能有所进益。你照着阿爷给你写的书帖，临完今日这几行字，不可偷懒。”
莲儿嘟了嘟小嘴，似乎也感受到了阿爷话中不容置疑的肃然，只好乖乖低下头，继续一笔一划写了下去。
璎珞心中一阵暗笑，忙退出书房，掩上房门，耳畔不由响起他喜欢的那段话——“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是的，平时“暖然似春”的他，在教莲儿时，倒是不折不扣的“凄然似秋”。
约摸过了一炷香功夫，莲儿才蹦蹦跳跳地拿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白麻纸，向她奔了过来。“阿娘，这是莲儿方才写的，阿爷说给阿娘看看，是不是比先前有长进了？”
“唔，阿娘好好瞧瞧。”璎珞将莲儿抱在膝上，摊开白麻纸，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旁边是王维用朱笔圈圈点点的批注。
“莲儿果然有长进了。你阿爷写得一手好字，你跟着阿爷好好学，切莫辜负了阿爷的一片厚望。”璎珞摸了摸莲儿的小脑袋，柔声道，“写了这半日，累了吧？想不想去院子里玩玩？”
莲儿被阿爷拘了这半日，自然有些乏了，听到可以去玩，很是开心，便一蹦三尺高地找小蝶去了。璎珞笑着起身，向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只见王维正站在案几旁笔走龙蛇，案上已铺满了一堆白麻纸。她上前随手拿起两张，原来是他在用楷书抄写《千字文》。王维平素喜写草书和隶书，草书潇洒，隶书雄浑，如今为了女儿，却写起了端严的楷书。
他会是世上最好的父亲，他不该只有一个女儿的。她多么想为他生一群孩子呐，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把他的一身本事都传给孩子们了……
正低头胡思乱想间，耳畔忽然传来王维温润的笑声：“璎珞，我好久没写小楷了，果然有些手生了。”
璎珞抬头，只见他已写好《千字文》，正放下笔墨，退后一步，细细端详。
“手生还能写得这般好，是想让我夸你几句么？”璎珞近前一步，和王维并肩端详，字里行间，无不透着一股清淡儒雅之气。
王维笑着揽过她的肩，剑眉微挑道：“今日什么事这般高兴？说与为夫听听。”
璎珞不觉怔了怔，她的确有喜事相告，可是到家后还一直没机会开口呢，难道他能未卜先知？她抿嘴一笑，将案几上的白麻纸叠放整齐，压在玉石镇纸下，回眸笑道，“你怎知道？”
王维哈哈一笑，从后面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傻璎珞。听福嫂说，你去了卢郎中的铺子，方才你进书房时，又是一脸喜色，自然是有好事了。”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他的声音温润醇厚，唉，这个男人，要不要如此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璎珞不得不佩服地点了点头，懒懒地靠在他宽厚的肩头，一脸欣喜道：“你猜卢郎中和我说了什么？他说我年纪轻轻，子嗣问题不必忧心。还说我体寒之症已好了许多，近日便会给我重新开个方子。吃上一年半载，便能怀上孩子了……”
璎珞一气说完，转身看着他，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乌黑的眸子里更是仿佛有火焰跳跃，将整张脸映照得格外明亮。
“璎珞……”王维却并不像璎珞预料的那样惊喜万分，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亮如星辰、黝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能一直看到她心底深处去。璎珞有些诧异，正想开口问“你不高兴么”，他的身子便渐渐俯了下来。刹那间，他的双唇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先是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后是脸颊，最后便覆盖在了她的双唇上……
这天还没黑呢，若是被莲儿撞见了，可如何是好？但这样的担忧，很快便被王维温柔缠绵的长吻淹没了，她渐渐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不知何时，书房外果然传来了莲儿鼓点般的脚步声。“阿爷，阿娘，我编的花环好不好看？”
璎珞一个激灵，忙从王维怀里挣脱出来，退后了一步。王维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鬓间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才快步向门外迎去：“莲儿，给阿爷看看。”
话音刚落，莲儿便蹦了进来，高高举起手中的花环，一脸兴奋道：“这是莲儿送给阿娘的，莲儿要给阿娘戴上。”说着，便扑到璎珞怀中。璎珞笑着低下头来，莲儿便一脸认真地将花环稳稳地戴在了璎珞那头乌黑的秀发上。
“让阿娘看看莲儿的小手，这双小手，既能写字，又能做花环，真当越来越巧咯！”璎珞蹲下身子，将莲儿抱在膝上，笑盈盈地亲了亲她粉嘟嘟的脸颊。
王维也蹲下身子，捏了捏莲儿脸颊，故意逗她道：“莲儿编得这般好，若是福嫂和小蝶也喜欢，可如何是好？”
“呃……”莲儿看了看阿娘头上的花环，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一脸豪气道：“院子里还有好多漂亮的花，我再去编两个便是！”说着，便“哧溜”一下从璎珞膝上滑了下来，一溜烟地往院中跑去。
看着莲儿欢欢喜喜的背影，王维一脸慈爱地返身回到璎珞身边。想起两人方才忘情的长吻，璎珞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垂眸不语。
“傻璎珞……”他轻轻一带，她便被他拥入了怀中。她听见他在她头顶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却辨不出是何种情绪。半晌，才听他在头顶柔声道，“璎珞，咱们已经有了莲儿，足矣。”
璎珞一怔，抬头看着他，他难道从来就不为子嗣发愁么？心中思忖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摩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王家长子，即便你不在意，可是旁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呢？”
王维心中一沉，璎珞这番话，和那日房兄前来提亲时说的那番话，何其相似！莫非那天，她听说了什么？
王维默然不语，低头凝视着璎珞，目光是一贯的温柔笃定。他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伏在王维怀中的璎珞，明显感到一股热流正从王维手心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已被这股热流牢牢包裹。
“璎珞，你知道么？和孩子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你！”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她耳里，却如一声春雷，自有一种振聋发聩、摄人心魄的力量。
“摩诘，我明白，我都明白的。”突然之间，璎珞心中了然，原来，他一直担心的，是这个！心口瞬间被某种甜蜜到几乎疼痛的感觉占据得满满的，她强压住心头的激荡，故作轻松道：“生儿育女，本就是一个妻子该做的。我听阿娘说，女子生头胎通常都会比较艰难，到了第二胎、第三胎么，自然就容易了。”
看着眼前善解人意的璎珞，王维不觉又想起了她生莲儿时的情景。旁人或许会觉得那是有惊无险，但是，他却觉得，璎珞仿佛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她，永远地、彻底地失去了她！不，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那种无语问苍天的绝望，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让璎珞承受一次了！
因此，虽然璎珞一直为无法再次怀孕而自责难过，他却反而有种释然，释然于璎珞不必再受此折磨，释然于璎珞不必再过这种“鬼门关”了。而且，他已打定主意，待将来二弟王缙有了子嗣后，他向二弟过继一个便是。
他这次请卢郎中帮璎珞调理身子，也并非是为了子嗣，而只是忧心她常年手脚怕冷，对身子不利。所以，他并未向卢郎中提及子嗣之事。没想到，今日璎珞却为了子嗣，主动去找卢郎中了。
看来，“子嗣”二字，对璎珞来说，无疑就像一块巨石，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想到璎珞为此承受的压力，王维胸口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疼。他捧起璎珞的脸，久久凝视着璎珞，声音里带着一点异样的沙哑：“璎珞，无论怎样，请你一定记得，你若安好，我便安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