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开始全方位接受西方文化,日本建筑也不无例外地受到了西欧的影响。木造的和风建筑开始慢慢变成由木头和石砖混合而成的西洋风建筑。仔细去阅读这些建筑,我们能从中窥见都市历史、民族文化、社会发展及时代变化的多种痕迹。建筑造型和结构的变化,就如同日本社会的发展变化。在一次去日本京都游玩的旅程中,我无意间看到一个极具年代感的京都银行大楼,这使得我以此为契机开始对建于百年前的古老建筑产生了兴趣。建筑的种类以及由此所形成的都市景观,在日本的社会发展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2015年开始,我走访日本全国,以日本明治时代开始到1940年代结束,将在此期间所建造的银行、教会、学校、医院、政府办公楼等公共建筑作为拍摄对象,希望能回答这个问题。
旧鹿儿岛县厅舍,1925年(大正14年)建造。2017年5月4日摄
山形市乡土馆(原济生馆本馆),1878年(明治11年)建造。2016年3月24日摄MINAMI株式会社(原川崎蓄财银行 福岛出张所),1934年(昭和9年)建造。2015年11月23日摄HOTEL VIBRANT(原北海道拓殖银行 小樽支店),1923年(大正12年)建造。2016年5月2日摄东京复活大圣堂 NIKOLAI堂,1891年(明治24年)建造。2015年12月19日摄
弘前学院 外国人宣教师馆,1906年(明治39年)建造。2016年5月3日摄
福冈县公会堂 贵宾馆,1910年(昭和43年)建造。2015年12月27日摄
龙谷大学 本馆,1879年(明治12年)建造。2015年11月22日摄
门司麦酒练瓦馆(原帝国麦酒门司工场 事物所),1913年(大正2年)建造。2015年12年28日摄
札幌市时计台(原札幌农学校演武场),1878年(明治11年)建造。2016年5月1日摄
CAFE15(原齿科医院 ),1924年(大正13年)建造。2016年4月10日摄
在拍摄这一项目的过程中,这些东洋建筑又使得我不止一次地回想起伫立于大洋彼岸家乡街道上的那些相同类型的建筑。我出生于黑龙江哈尔滨,同类型的建筑早已成为我记忆中司空见惯的那一部分。这些相同类型的建筑与伪满洲国的侵略历史相伴,大部分都诞生于同一时间节点,比如日本东京的国会议事堂和中国东北长春的伪满洲国综合法衙(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六一医院),它们完全是同时期的建筑物。相同时期下,两个国家的发展进程都可以通过建筑作为出发点,找到些许共通。国会议事堂(原帝国议会议事堂),1936年(昭和11年)建造。2015年11月7日摄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六一医院(原伪满洲国综合法衙),1936年(民国25年)建造。2018年3月摄
东北的建筑和日本的建筑,虽然外观与造型几乎一致,但两者仍有些许不同。日本有“和洋折衷”,中国则是“汉洋折衷”,相较于日本西洋馆更为复杂、华丽、丰富的外立面装饰,建造在东北的西洋风建筑外观上要更加简练、朴素。两国所处地理位置的不同,以及一些特殊时期的不同情况,也会使建筑的样式产生不同。建造在东北的西洋建筑,普遍都要比日本的建筑在体量和占地面积上更大。加之中国和日本的整体城市规划也不尽相同,这些建筑在城市中所形成的景观便带给了观者不同的视觉感受。总体而言,日本的规划更为规整、整齐,古典西洋风建筑出现在城市化的发展进程当中并不显得突兀,人们可以从当下的城市景观中看到历史衍变。而建筑在我国本土的这些西洋建筑,伴随着城市发展,它们的留存与出现变得更加随机,不同的历史讯息被打乱交织在一起,我们既能看到如今统一流水线下建造出的商业、住宅用楼,也看得到硬生生地出现在这些当代楼宇前的古董西洋建筑。
福冈市赤炼瓦文化馆(原日本生命保险九州支社),1910年(明治43年)建造。2015年12月27日摄
中国银行辽宁省分行(原旧横浜正金银行 大连支店),1909年(宣统元年)建造。2018年3月摄
大丸神户店 本馆,1927年(昭和2年)建造。2017年5月2日摄
大连宾馆(原大和宾馆),1920年(民国9年)建造。2018年3月摄
National City Bank神户支店(原居留地38番馆),1929年(昭和4年)建造。2017年5月1日摄
春谊宾馆(原大和宾馆),1909年(宣统1年)建造。2018年3月摄
除了建筑样式相似外,两个国家对于各自过去历史的理解也不尽相同。而将拍摄于日本的照片和拍摄于东北的照片同时并列在一起,这些建筑在经过时代更迭之后所象征的意义(现代化、洋化、殖民、西方崇拜等)也变得格外突出。在拍摄这组项目时,我并不想过分强调“地理、国界、国家”这三个概念,但即便我不去强调,事后回看这些照片,我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这些建筑形成的历史原因和它们所象征的过去。正视历史,并通过建筑来传达给观众我对这段历史的理解,是我拍摄这组照片的目的。所谓“无国界也是一种国界”,在这些照片里里,可能会体现得更加明显。此外,在拍摄过程中我也发现,同样作为亚洲国家的中国,相较于日本,这类西洋建筑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更多地是被拆除,或是只保留一部分,另一部分开发作其他用途。因此,这些建筑物背后的历史价值也被削弱了很多。这不由地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哈尔滨的街头看到这些建筑时,就觉得它们和其他“本土”建筑很不相同。这些外来建筑很华丽,“本土”建筑则更为单调统一,不太引人注意。但在多年的发展修缮过程中,这些外来建筑也都渐渐与“本土”建筑融为了一体,现在再看,很难再说它们还是曾经的“西洋建筑”。
铭医集团(原伪满洲国外交部),1934年(民国23年)建造。2018年3月摄
吉林大药房(原伪满丰乐剧场),1935年(民国24年)建造。2018年3月摄比如其中一张建筑的照片,以前是松浦洋行,现在是哈尔滨游客服务中心,但在从前它是中央大街上的一家书店,我小时候会经常去。我虽然没有特别留意过这个建筑的历史,但在日本留学的这段经历,使得我重新对这栋建筑产生了好奇并拍下了它。哈尔滨游客服务中心(原松浦洋行),1918年(民国七年)建造。2018年3月摄现在想想,可能我对日本建筑的理解远远要超过对自己家乡建筑的理解。这些建筑中的一大部分都不是在城市中心或是很好到达的地方,比起最后的拍摄,去寻找这些建筑的过程完全是另一场旅行。对于中国的建筑,我目前拍摄到的都比较好找到,但日本的西洋建筑有很多都是在距离市中心很远的地方,比如说如下这张图片。今村天主堂(今村Catholica教会),1913年(大正2年)建造。2015年12月27日摄这座教堂距离最近的车站也要几公里,从车站到目的地的路上都是广阔的天地,四周荒无人烟。在离建筑物比较近之后,你会发现一个教堂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这一场景让当时的我觉得非常不现实,有一种穿越感,教堂在建立初期就是画面中的样子,它被完好地保存在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这让我瞬间便有了回到那个时代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我在国内拍摄时少有的。通常我在国内拍摄时,每当我的4x5大画幅相机架设起来后,都会有许多人围上前来和我交流攀谈,聊天的内容从摄影到眼前的建筑再到家长里短,无所不谈,带给我的感受也更为当下。而除了拍摄这一行为本身,我也庆幸当时的我能主动意识到要将这些建筑物以图片的形式保存下来。或许,未来这些建筑终将消失于我们的生活当中,但我希望这些图片能作为历史图鉴保存于我们的记忆当中。曾经象征着繁华与现代化的西洋建筑,如今也都变成了历史遗迹,成为了嵌入到日本与中国两个现代化国家当下都市景观当中的纪念碑。在全球化的今天,这一近代与当代相结合的城市景观背后所代表的故事又将会变得怎样?未来的我们又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城市街景?不同的建筑与不同的文化间又将融合成为什么样的结果?这些问题只能留待后世解答。在此之前,我能做的,便是将这一座座建筑变成存留于相纸上的纪念图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