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夕我偷听了牛郎织女的幽会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小时候最喜欢的是夏季。虽说夏天很炎热，可是总比冬天冻得出不去门要好。夏天，只要有一条裤衩即可出门。到河里洗澡，脱穿也方便。
除了傍晚街上平直飞行几乎不动的红蜻蜓，最喜欢的就是夏天的夜晚。老家门前的街上，放着几块稍大的石头，那是供人夏天晚上坐着乘凉用的，也有自带小板凳去唠嗑闲聊的。盛夏的每天晚上都有多则十个八个，少则五七六个乘凉的人，在讲一些道听途说的南朝北国的故事。我们小孩子听了，也是很长知识的。为了驱赶晚上稠密的蚊子，父亲经常用晒干的艾蒿或是青蒿，编成或是细长的蒿绳，或是短粗的蒿棒，点燃的蒿绳或蒿棒能在好几个小时内，散发出又清香又呛人的青烟。如果哪天晚上，有从渤海拂来的西南风，那就是一个舒适美好的夏夜了！
我就是在夏夜的街上，第一次听到了牛郎织女的故事。讲故事的远房舅爷，指着天空偏东北西南向的一条由细小繁星构成的白带说，那就是王母娘娘用白金簪子划出来的银河，挡住了牛郎的去路。他说，银河那边一大俩小组成三角形状的，就是牛郎星，那三颗星星的样子，恰好就像是牛鞅子。他还说，银河这边的四颗菱形星星，像纺锤的样子，就是织女星。王母娘娘后来动了恻隐之心，每年只许他们在七月初七晚上相会一次，到时候有喜鹊在银河上给他俩搭桥，就叫鹊桥。据我自己的观察，每年的七夕前后，喜鹊还真的是全都不见了，便断定它们确实是去给牛郎织女搭桥了。后来我在谷子地里发现了没有尾巴和翅膀的喜鹊，这才想明白，那其实是喜鹊的褪毛期，它们飞不起来了，只能都躲藏在谷子地、糜子地里，等到新的羽毛长好了能飞了，它们才会出来。
乡村夏天的夜晚，空中的星星极多，又亮又大又密。宇宙就像是无边的大海，无数的大小星球就是这海洋里的游动的小鱼。我不知道夜空中这无数的繁星，究竟谁是太阳一样的发光体，谁是月一样的反光体。只感觉地球在宇宙中并不孤独。遥远的星星，给幼年的我以无限的美好遐想，最浪漫的莫过于能坐在一艘星星的小船上，在宇宙的空中漫游了。好像是去年还是前年，当我从电视里看到从月球上回望地球的画面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就是坐在地球的船上漫游着，而且还是在一颗最美丽的星球上。
晴朗的夏天夜晚，使我认识了很多的星星。有牛郎星、织女星，还有北斗星和北极星。找北极星的方法非常简单，先找到勺子形状的北斗七星，和勺子头的两颗星成一条直线的那颗星，就是北极星。那是辨别北的唯一依据。我当年第一次来大连西北甸子的姨妈家时，因为不相信大连火车站的方向是朝南的，就在一天晚上乘101无轨电车特意到火车站前，以北极星的方位来给火车站确定方向，其结论是：大连火车站是正东南方向。我不知道如今的夜晚再去火车站，还能否找到北极星。
那一年的七夕节，我大姑回来了，给爷爷送好吃好喝的。母亲喜欢大姑，非要她住一宿明儿个再走。母亲见了我大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晚饭后还是在不停地聊天。我早已在白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大人们总是说，在七夕的晚上钻到葡萄架下面，会听到牛郎织女相会说悄悄话的声音，互相倾诉一年来的相思之情，情至浓处，激动伤心，便泪如雨下。这就是我们人间每年七夕日要下雨的原因。那天中午，还真的就突然地下了一阵雨。据说，钻葡萄架的人必须得是小孩子，而且还不能超过12岁，否则就不灵，什么也听不到了。我当时还未到十二岁，今天再不钻进去听声，来年过了12岁，我就再也听不到牛郎和织女的悄悄话了。
等到夜深人静了，我独自一人悄悄地钻入南园井边的葡萄架下，屏气息声，静静地辨别来自天上的声音。身上很痒，但为了倾听，我强忍不动。可是我听了半天，周围只有蟋蟀等夏虫的鸣叫声，还有远处偶尔的几声蛙鸣，再是井台上蚊子的嗡嗡声。别的，一无声息，我坚持着，或蹲或站。夜更深了，明显感觉出有了露水，而且还越来越浓重。我曾几次想放弃离开，可是又想一旦能听见呢，心诚则灵，贵在坚持嘛。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因为时间太晚，得回家了。夜越深，夏虫的叫声就越是清亮，成为夏夜星空的背景音乐。在进家门的时候，我还流连的再次抬头遥望那满天稠密的繁星。
第二天，母亲突然发现我浑身上下的疙瘩包，很惊讶地问我，这怎么啦？我说没怎么。母亲不信，边看着我身上的疙瘩包边对大姑说，还能是得了荨麻疹？说着就又仔细地查看我胳膊和双腿上的红疙瘩，然后说这就是蚊子咬的。快说，你怎么弄的！母亲一严厉，我就招了，说是昨天晚上在井边葡萄架下给蚊子咬的。母亲很奇怪，你去那儿干吗？我说，想听牛郎织女说话。我此言一出，大姑首先哈哈大笑，母亲也笑了起来。大姑都快笑出了眼泪，她拉着我的手说，这傻孩子，你听见什么了？我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夏末秋初时节。待一场骤雨过后，辽南地区的第一场西北秋风便自然吹起，天空蔚蓝，大朵的白云在空中缓缓地悠闲飘移。夜间开始变得凉爽了，很适合睡觉，街上纳凉的人也日渐减少，以至于无。这一年的夏天，也就结束了。
前不久，我利用学校的暑假期间，回了一趟故乡。我既没去哥哥家，也没去姐姐家，而是在父母的老屋——我生长的地方，小住了八九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站在当年的街上。真乃物是人非，当年的人，几乎全都不在人世了。现在的人，也没有出去纳凉的了，都在家里看电视。天气晴朗，我独自站在那里，仰望夜空，寻找当年的银河，以及牛郎星、织女星。遗憾的是，我看到了银河，却怎么也找不到牛郎星和织女星。我又找北斗七星，竟然也没找全。我只能看见七星的勺子把儿，自然也就找不到北极星了。
人生中的三五十年的时间，对宇宙来说绝对就是小数点后千百位的数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可我却怎么觉得宇宙变化得这么大，竟然连北极星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