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四畛地
四 畛 地(散文)
· 马腾驰
四畛地,在礼泉县与乾县交界处,是老家大张寨离村子最远的一块地。四畛地北边,紧挨乾县大墙乡赵家村最南端的地。西面,与同为大墙乡周南村最东头的地接壤。南边,和本村应家西队的地相连。
大张寨,是方园几十里有名的大村子。村子大,人一多势就重,当年,我们这些小娃娃也就跟着嚣张起来,就不可一势了,把从好强逞能的人那里听来的顺口溜常挂在嘴边:“打X家,骂X家,把X家踏在脚底下!”顺口溜中的3个“X家”,是指大张寨周围的3个村子。嗐哟,村子大,就可以打人?就可以骂人?就可以把邻村踏在脚底下了?凭什么呀?没王法啦!那时年龄还小,还傻着的我们,常常聚在一起,摇头晃脑地唱和着上边的顺口溜,自己还自豪的不行。
那是几十年以来的事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幼稚,觉得好笑。
村子大有村子大的好处,村子小有村子小的便利。村子大,出个村子就要走几条街,耕种的土地离村子特别远,到地里去,得走好长时间,不像小村子,庄前屋后就是地,抬脚就到。就说我们马家西队的地,出村子北城门口,从壕底上去,往北是赵坡的地。往西,依次是二畛、三畛、四畛地。四畛地,离村子有五、六里的路程。家在榆村的姨得了空闲,常来帮我母亲去地里干活,她在我母亲跟前多次说过,姐,你队上的地,离村子太远,不说种地、上肥、收庄稼多费劲,就是空人走一趟都不容易!
四畛地和三畛地里,都有弄不清墓主人是谁的汉墓。我们小时,还有高高的夯起来的土疙瘩。村子人也时常会说,四畛冢、三畛冢怎么怎么了。后来搞农田基本建设,平了那些冢。过去的四畛地,村人曾形象地说,那里是狼吃娃的地方。此话没错,祖父曾多次说过,解放前,四畛地没人耕种,那里有很多的狼窝,从那里经过的人,大白天都要结伴而行。
我们小时,四畛地最北边,是我们马家西队与陈家西队的公墓。正是人烟稀少,大人们不常去,反倒成了我们这些娃娃们的乐园。去那里给猪羊弄草,去那里玩耍,可以放开地疯,尽情地狂。
四畛地最北边的公墓,在一片很大的桃园里。看护桃园的老汉姓胡,高个子,眼睛不大,脸黑黑的,一年四季,啥时候见他,他都戴着一副明晃晃的圆石头镜。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他手里的旱烟锅没见灭过火,巴嗒巴嗒地咂过两口烟,就把冒着青烟的旱烟锅,一直在空中那样举着。
我们常去他看护桃园的房子里耍玩。也许是一个人在桃园里太寂寞吧,他高兴让我们去,爱给我们讲鬼故事。你听,他是怎么讲鬼故事的:昨晚,我听到门外边人很多,嗡嗡嗡地说着话。咣咣咣,有一个人用劲地敲着门,喊着,老胡,老胡,快开门!这么多的人在门外等着你哩,还不赶快把门开开!
我真以为,是村子里有啥急事来了那么多人,赶紧开门,噫,咋搞的?一个人也没有!怪了,这就怪了,明明门外有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大的敲门声,怎么就没一个人了?唉哟哟,我的天神!不好,不好了!那是一群鬼在叫门哩!咣当一下,我赶忙把门关上,刚关上门,又像刚才一样,门外还有那么多人说话,仍旧有人咣咣咣地敲门,喊着叫我,一直到天快亮时才没了声息。唉嘘,吓得我呀,头发全扎(立)起来,缩在炕角角,一个晚上都不敢合眼!
这是他讲过的一个鬼故事,他还给我们讲过另外一个听起来碜人的故事:一个月亮亮堂堂的晚上,桃园里有人唱秦腔《周仁回府》,还有很多的人,在给演唱者啪啪啪地拍手鼓掌。半夜三更的,这么偏背的地方,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我壮着胆子,寻着声到了跟前,不见一个人,秦腔还在响亮地唱,那么多的掌声还在响着。月亮亮得跟白天一样,却看不见一个人!吓死我,吓死我了!那是鬼们在唱,在听秦腔戏呢!我连颠带跑,连滚带爬地回到房子!那一次,真把我吓昏了,身子抖的,咋止都止不住!
他爱编活灵活现的鬼故事,吓唬、逗着我们这些小娃娃们玩。他那么多的鬼故事,每次听得我们脸发白,腿发软。过后,我们还爱去桃园,爱听他继续讲鬼的故事。村人们嗬嗬地笑着说,老汉爱编鬼故事,这些娃们被吓过后,还爱去听,没办法,没办法!
从四畛地向西北望去,是巍峨高耸,被村人称为姑婆陵的乾陵。村里的老人,在夏夜的大槐树下,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过唐高宗李治与一代女皇武则天的精彩故事。讲过唐末第一个大规模盗挖乾陵的黄巢,他曾发40万大军去发掘乾陵,仅仅挖出一道深深的大沟,啥也没挖出来,只能无功而返。黄巢大军挖出,被称为黄巢沟的那道大沟,今天还在那里。老人们还讲过地方军阀温韬,挖乾陵时,连续3天大风呼啸,大雨倾盆,温韬疑是天神护佑陵墓,最后胆怯而退。
老人们讲的那些传说故事,听得我如醉如痴。姑婆陵,在我心目中多了一份传奇神秘的色彩。每次到了四畛地,我不由得就要抬头望望远处的姑婆陵,心里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看看姑婆陵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村里人是信风水的。四畛地,有西汉时的古冢,不用说就是一块风水宝地。我们马家西队与陈家西队的公墓,就选在了那里。风水先生去那里划墓地,少不了向西北望去,那里是姑婆陵,又向东南看去,那里有看不见的,但每日滔滔不绝流过的渭河。他划出的墓穴,不用说,大头在西北,叫头枕姑婆陵。墓穴小头在东南,号称脚蹬渭河水。我的二祖父、祖父、祖母就安葬在四畛地的公墓里。四畛地,安葬着我故去的亲人,对我来说,就多了一份惦记,多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尽管那时年岁尚小。
小孩毕竟是小孩,看了《南征北战》和《侦察兵》等战斗片,痴迷电影的我,曾一个人站在四畛地里,傻傻地想开了:如果在这里拍电影,应该怎么样选景,演员如何上场,部队应该从哪一个方向过来,阵势怎么样摆开……呵呵,想拍电影啊,俨然一个导演的眼光在看四畛地的地貌形态。现在想起来就想笑,大胆,胆大,那是在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那个年龄段才敢做的一个梦,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就在紧靠四畛地的三畛地里,是村上农田基本建设时修建的水库。那个时候的夏日,是我和玩伴们耍水的地方,就在那座水库里,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曾在《童年三次历险记》一文中,详细地写过耍水时遇险的经过。
离开老家大张寨几十年了,每年清明节回去上坟,出村子,从壕底下经过,而后一路走到四畛地里去,看着祖祖辈辈耕种过,发生过许许多多故事,留下我儿时足迹,熟悉亲切得要俯下身子去端祥去嗅了它清香气味的土地,那个心情,那种感觉,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来比喻。也许,只有在故乡生活与成长过的人,才懂得其中诸多的滋味,才会有包含于内心却不知道怎么样来表述的深长情意。
大张寨,是我生命的诞生地,也是我精神面貌的形成地。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模样,我的气息,我的言谈举止,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带着大张寨的烙印。我就是来自大张寨四畛地和村里其它地块上的一粒麦、一颗玉米、一个红薯、一只苹果甚或路边的一根草。熟悉的人看到我,一定会指给旁人说,你看,他是大张寨人!
2021年5月15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单个网页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鞋》《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该书已被国家图书馆与多家图书馆收藏。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由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生命深处的真情吟唱》,该书即将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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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驰散文集《背馍记》已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为该书题写书名并作序。全书36万字,由“心有沉香,何惧浮世”、“釆一缕阳光,温暖红尘过往”与“给心留一片宁静的地方”等六辑组成。
散文集《背馍记》,精选了包括作者具有广泛深远影响力的名篇《背馍》在内的86篇散文。
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说:“腾驰的散文,我是喜欢的,醇厚自然而又情深意浓,他的文字里,纯净温馨的气息时时在涌动。他的散文语言朴素大方,不做作,不故作高深,以真切贴心的笔触写他的过往之事,写他的痛切感受与深长情怀。他很多的乡土散文,不仅仅是昔日生活的一个记忆,更是挥之不去常常萦绕于胸间的悠长乡愁,读他的文章,不由人要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来。”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原常务院长白描先生说:“腾驰的每一篇散文都用真情写就,饱含着深切的生命体验,读来格外动人。
“腾驰是近年来陕西很引人注目的一位作家,他书写的乡土题材作品,让一个时代的中国记忆复活,这样的作品是会传世的;而在我心中,他又是分量很重的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