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中国行为艺术家和艺术史同归于尽……

如果这些怪异行为再找不到任何一套“反艺术”的“哲学”为其存在进行合法性的辩护，那么这些所谓的“艺术”可谓是一无是处，今日之艺术、艺术家、艺术史都应该走向终结了……

反艺术是在和艺术同归于尽……

编者按——

行为艺术在中国的出现，始自8O年代影响着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史的'85新潮美术运动时期。首先发生的准确时间和参加的人数，由于当时的文献准备仓促等客观条件所限，已很难确定，但是像发生在这段时期(1985－1989)的山西艺术家宋永平、宋永红 兄弟“一个场景的体验”，上海艺术家丁乙、张国梁、秦一峰的“街头布雕”，广州王度等人的“南方艺术家沙龙．第一回实验展”，上海M艺术体的宋海冬、汤光 明、杨旭、周铁海等人激进的表演艺术展示，北京赵建海、盛奇、康木等人的“观念21．艺术展现”等具有突出行为展演倾向的艺术活动，普遍具有的特点是采用“包扎”或自虐的方式，这与85运动初期年轻艺术家通过反文明、反艺术的手段，求得灵魂的挣脱的总的价值取向有关，无不透露出受此前17年时代压抑而 寻找解脱的强烈时代愿望。

本文作者：彭修银

栏目主编：李昱坤

原标题为《行为艺术的“混乱”美学论》有改动

对当下的艺术群落，我们应该好好的反思一下：

一方面，经由叙事、抽象到观念的类型转变，今天“艺术”已经冲破传统创作实践苦心孤诣编织而成的真善美的罗网，变得异常混乱和令人费解了；

另一方面，面对像行为、装置、录像一类“有了自我意识”且形式生动的“哲学式艺术”，传统艺术理论已是力不从心，现代形式或文化的批评又显隔靴搔痒，一种既符合今日哲学艺术的实践特点、在理论上又解读当代艺术内在品格的哲学化批评势在必行。

周洁 36天

后台回复“行为艺术”，可阅读《肉身的反抗：中国女艺术家的身体与她们的行为艺术》

行为艺术可谓是“道成肉身”的存在。行为艺术之所以成其为“艺术”，根本原因乃在于其“文有载道”，即行为艺术始终承载着与艺术传统负相关的“反艺术”、“反美学”或反现实文化的观念。

同时，激进的行为艺术家们往往将“道”的“言筌”选择为自己的“肉身”，希望以“对象化”或“状态化”身体的展示和表演来为全部艰深晦涩的观念——感性赋形。所以，西方一般把行为艺术视作“观念艺术”的一个分支。

中国由于时值改革开放的特定历史转型期，国内行为艺术的运作并不单纯停留在与西方话语、传统话语、现实话语（主要是商业话语）对话的意义上。

在中国， 行为艺术是85’新潮美术之后，新锐艺术家对西方行为艺术的一次大胆借鉴和移植。中国语境中行为艺术的言说实际处于一种扑朔迷离的状态，“道成肉身”所表征的，至多不过是某种暧昧而不乏生命张力的“混乱”美学。

中国行为艺术文集封皮内页

85新潮美术的短短几年中，美术界接连有过“现代艺术大展”、“人体艺术展”、“92’广州双年展”等大手笔。这一系列活动无疑为行为、装置、实验水墨等前卫艺术的时兴埋下了伏笔，宣告着一个艺术主流已死亡、形式多元竞发的时代正在降临。这种多元化状态带来了艺术功能嬗变、艺术的价值以及艺术与文化的联系等诸多新问题；其中，尤其是由行为艺术引发的“何为艺术？”“艺术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行为才算是艺术？”成为众问题的焦点。

艺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20世纪以前，人常常会意识到用过去的艺术形式和定义很难表达出想表达的东西，但也始终保持着对界定“艺术是什么”的乐观信心。

最初，古希腊人联系“技艺”、古罗马人联系“诗”来定义艺术。到近代，如法国美学家巴托又把艺术同“美”挂钩，使人为简化的单一的“美的艺术”完全区分于手工、技艺等物质性劳动或现实的世俗生活，从此艺术进入到“精神与精英”的神殿。

　　

1917年，一个随意取名为“达达”的艺术组织中有一位“顽童”跳出来，给了上述艺术定义的贵族精英们一记当头“棒喝”。他公然在艺术博物馆中推出小便器、雪铲、自行车车轮等工业物品，并声称这些现成品就是艺术！这位深谙中国佛教禅宗和西方艺术之道的“顽童”正是杜尚，他在1917年以及后来给《蒙娜丽莎》添胡须包括“弃艺从棋”的表演堪称行为艺术最早的渊源。自杜尚以来，优秀的前卫实验实际一直在延续着他所提起一个主题，那就是迫使人们从根本、整体的意义上重新思考“何为艺术？”

达达发起人杜尚与女人下棋（上）

画家德库宁说："杜尚一个人发了一场运动，这是一个真正的现代运动

达达”是书签随便插到词典的某页而得来的。这大抵表明了该组织对艺术概念一个基本的态度：艺术非再现、非表现、也非形式，艺术即游戏、生活和虚无。“达达”要反一切定义，它的旨趣就是“要以非逻辑的无意义取代人类今天逻辑的胡说八道”。

“达达”对艺术概念的定义方式应该是适用于眼下的行为艺术实践的。譬如“现代艺术大展”上吴山专的“孵蛋”行为，吴声称“孵蛋期间，拒绝理论”直接针对的就是理性对艺术的规约，也针对六七十年代中国美学观念形成的“习惯势力”对创作生命力的扼杀。同样在这次大展中，肖鲁、唐宋的“对话”即枪击电话亭事件不仅质疑了艺术的传统，而且还连带着反体制，当时就引起了中国美术馆被“强行闭馆三天”。

1989年2月中国现代艺术大展现场

如果说行为艺术在中国创生之初直面了很多较大的外在干预的话，今天，它的生存空间已经可以是一家超市里，一条高速公路边，或者在一个房地产展览会上，并且即使裸奔、放血、食婴孩，也主要是在“艺术界”内遭遇道德审美主义的声讨和鞭笞。艺术的边界似乎是无穷尽的了……

　　

很显然，今天的行为艺术对艺术、“美的艺术”、艺术传统的反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它自己却仍然栖身于它所反对的“艺术”氛围之中。

那么今日的行为艺术家呢？他们以其对艺术概念的实践性、“达达”式、虚无主义定义，使得那种基于传统的艺术定义从此变得无用和不可能。同时，与过去相比，中国人对“何为艺术”的追问与探究，也表现出更大的不确定性。

到底艺术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培力 《洗鸡》

　

行为艺术的野蛮

马尔库塞的“感性革命”其实是“使感觉与情感同理性的观念和谐一致，消除理性规律的道德强制性，并使理性的观念与感性的兴趣相调和”。中国的行为艺术其实是在“感性革命”大旗下祭出的，但只是“肉身主义”对传统理性更野蛮的的突破。

在人性中，理性与感性、审美与嗜丑、文明与本能原本相克相生、共损共荣。就像美丑，中国美学并非一直视其是泾渭分明、只对立而不能统一的。中国传统认为，艺术品最重要的不在美丑，而在于“生气”，即要表现出天地的生命力：所谓“一气运化”，只要能表现出“通天下一气”，则丑亦即是美。这就是说，美丑不过是浸润于茫茫宇宙之“道”的体化、化生，只要与道通，美丑就可相互涵化并皆为“大美”。

朱发东 《 掀衣代言拍卖双年展》

中国过去的“丑与美”都是相对的，但是今天的行为艺术者们喜欢绝对的否定“美”。加上，西方的一些思想进入中国，如马尔库塞的“感性革命”，马尔库塞认为理性的活着只会使人忘记自身存在的意义，从而成为世界上争夺“物”的奴隶，人会把控制外在世界当成追求自由的唯一手段。所以现代社会人的自由的丧失，在于支撑文明社会的理性对感性的压抑和控制。他设想的是一个感性的，非压抑型的文明社会。

这些理论给了这些行为艺术家一个突破传统束缚的依据，甚至有点偏执的故意把自己装扮成“以丑为美”的“肉身”。出于抵制商业对艺术无一例外的染指以及反对审美中心的目的，行为艺术家开始大多鼓吹“极端减少”和“还原到身体”。

朱发东《此人出售,价格面议》

画面中人物行为背后要说的话，就是“主体精神”的丧失和“个体价值”的无意义，也就是对作为一个“人”的无望。一个没有主体精神和个体价值的人是没有意义的，没有意义到可以被当做商品出售。以集体主义为准则的社会主义无视“个人”的意义，这是最令人失望的事。

例如朱发东，他就主张将创造的媒介“缩减”、“还原”到艺术家肉身化的具体的“生存状态”。在他看来，“只有用最少衣服的肉体、用最少的材料才能表达最贴近人性的涵义。”在此思想的指导下，他创作了诸如《寻人启事》、《此人出售，价格面议》这样启人深思的行为作品。如果说朱的“肉身主义”中尚有“化丑为美”的逆反逻辑可循的话，那么那些挑战艺术、人性乃至道德底线的食人、割肉、玩尸体、虐杀动物等行为，似乎是纯粹的“以丑为美”、“以丑为丑”的“唯肉身主义”了。也许聪明的艺术家企图以矫枉过正的方式来轰开传统一个缺口，但诚如叶朗先生在说的，这些行为作品因为“过分强调艺术的社会反省和社会意义，适得其反的表现了反社O会性的行为方式”

在中国当代史文献《中国行为艺术》序言侧页的大同大张《我看见了死亡》

本书是行为艺术的标志性文献性资料，2015年7月在香港出版并印刷完成。主编：朱青生，副主编：段君任副主编。为艺术殉道的大同大张（张盛泉 1955-2000)位列首页，可见其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的标志性地位

（呓艺术微信后台回复“大张”，可了解这位中国当代艺术第一人）

　　

实际上，审美升华的“肉身主义”也好，嗜丑偏执“唯肉身主义”亦罢，不过都伏根于现代性深层的野蛮。照现代性问题学者艾森斯塔特的说法，“野蛮潜藏于现代性的核心”。它不是现代的遗迹，也不是“黑暗时代”的残余，而是现代性的内在品质。如果说理性展示着现代性光明的一面，野蛮则体现的是现代性那阴暗、无意识反人性的另外一面。今天，当人类以为自己早已脱胎换骨、从茹毛饮血的野蛮人进化到了现代社会的文明人的时候，其野蛮的本性，仍然隐藏于我们的内心深处，隐藏于我们所致力维系的文明深处。

行为艺术把感性革命执于“肉身”的异端，既是在主观上有意混淆价值观念以期达到解放一切创造力的目的，也是在客观上无意识地为人性隐秘的兽性、动物性、野蛮性做了一次生动的注解。

　　

在此意义上，行为艺术担负着现时代悲剧性的崇高使命，但是已经失去理性，趋向“野蛮”。

张洹《二十平方米》

张洹全身涂满蜂蜜和鱼内脏的液体，端坐在肮脏.满是苍蝇的公共厕所里一个小时，让苍蝇爬满自己的身体。

东村的行为艺术家以强调身体本身——尤其是肉体的承受和表现力作为语言特点，成为中国当代艺术进程的一种标志。它更强调赤裸裸的身体语言，并且更多通过“自虐”来表达他们的生存感受。

“反艺术”的下场：和艺术同归于尽

黑格尔说过，历史发展到近代市民社会，人类愈加异化、自我否定和远离和谐的理想，反思在精神生活中拥有了特殊的重要性；在此语境下，本来是作为理念的感性显现的艺术也具有的了反思的特点，它不再是表达精神的最高真理，而异化为形式生动的哲学了。因此，我们诚然不能否认新的艺术形式还在继续，但艺术本身无疑走到了自身的尽头，“艺术终结”了。

 张念《孵蛋》 行为艺术 1989年

他说“整个中国的变化，不仅是我一个人在等待，可能大家都在等待，等待这个孵化的过程，一直到现在”。

　　

今日之现代艺术种种惊世骇俗的表现，已经事实地形成了对传统“艺术”概念的抛弃，艺术已经不再是艺术本身而变成“反艺术”（Anti-art）、变成“哲学”（Philosophy）了。在一本书名为《艺术的终结》的专著中，作者、英国艺术史家阿瑟·丹托则进一步断言：“由于艺术的概念从内部耗尽了，即将出现的任何现象都不会有意义。”，杜尚提出了艺术的哲学性质这个问题，它暗示着艺术已经是形式生动的哲学，而且现在已通过在其作品中心揭示哲学本质完成了其精神使命。从某种重要的意义上说，艺术就终结了。

周斌 把自己浸入大墨缸、完成《溺墨者的N次尖叫》

毋庸置疑，今天的行为艺术生活在一个艺术的“自觉时代”：“艺术”之名已经摇摇欲坠。比如，舒勇（在情人节找到花草树木“谈恋爱”）、王晋（与骡子“新娘”结婚）、周斌（把自己浸入大墨缸、完成“溺墨者的N次尖叫”）、张洹（裸起躯体涂满蜂蜜、端坐于公厕两小时、让苍蝇爬满全身）等人的怪异行为再找不到任何一套“反艺术”的“哲学”为其存在进行合法性的辩护，那么这些所谓的“艺术”可谓是一无是处，今日之艺术、艺术家、艺术史都应该走向终结了。

宋永平《一个景象的体验》 1986年11月

在表演现场，几组黑色的粗大的树干经过捆扎，然后安置在红色场景的相应位置，表演者用红布和白布把身子缠绕起来，用红白颜料涂满全身，形成全部红色布置场景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两兄弟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缓慢的行动，用红色的轮子，橡胶水管和自己烧制的陶器作为道具，通过人在场景中的流动，组合，通过对刀具的控制和行为表现了自己对艺术的理解。

　　

通过检视行为艺术反艺术本身的“哲学实践”，我们可以对自己关于艺术的“成见”作出反思。譬如艺术一定要是对象、物品而不能是行动、过程吗？艺术难道真的必须是“诗”、“真理”、“超越性存在”而不可以是知识、信息或意识形态观念吗？艺术可否分层且各层艺术间的界限能够为我们所“漠视”？当“艺术终结”仅仅被视作艺术功能的一种转换的时候，我们是否还需要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为它的过去扼腕、为它的现在祈祷？……

成力《艺术卖比》

艺术界存在这种现象，即艺术家短时间内聘请大量的助手大量生产作品，在作品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进行商业化运作销售。成力通过多处“性爱”行为讽刺当代艺术圈，艺术被过度商业化的文化现实“艺术如同卖比”。艺术家成力被判劳动教养一年

　　

艺术什么都可以是的时候，就什么也不是了！

“文染乎时变”。虽然行为艺术自身缠绕了许多自相矛盾的悖论式怪圈，但我还是宁愿以历史主义的尺度去评价它、肯定它、期待它。因为不管怎么说，行为艺术常常有意无意地“以方法的多样和杂乱来寻找世界深层的混乱”追问生存的本相，因此它所“主张”的“混乱”美学回应的是生命的呼唤，多义、暧昧，充满着艺术的张力。

　　

由是观之，包括行为艺术在内的今日之艺术无不是“艺术”在反思时代的自然延续，艺术并未终结。终结的，也许仅仅是它们巧以利用那的“反艺术”之名罢？

微信回复“大张”，可了解中国行为艺术第一人：大同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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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