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作家作品选:赵国宝散文

小吃的城

提起陇西,人们都会说起陇原“三绝”,即腊肉、腌驴肉、蝴蝶肉。但在我看来,这是不必说的。人人皆知,以上这些都是宴席上佐酒之“大”吃,小民百姓岂能天天享用?小民百姓经常关心的,才算“小吃”。

先说担担面。好吃的担担面必是有名有姓的。以我在陇西城二十年来的生活经验,北关的担担面才算正宗。北关的担担面味儿特别,不仅在于汤中的调料,更在于辣椒和醋。那醋是胡麻油炝过的,有一股纯正的香味;那辣椒亦是胡麻油烧得冒烟后泼的,焦红,一股焦香。别的担担面是早就扯好了放在街边晾冷了买,失去了韧性;北关的担担面是现吃现扯,柔韧、劲道。别的担担面今日卖不完明天接着卖,北关里每家的担担面当天做的不到中午就卖完了。因此,每天在北关里吃担担面的人都在排队。别的巷子里也有卖担担面的,但常常门前冷落鞍马稀。这不,每天早上,北关里就拥挤不堪了。小车将巷子塞满了。就那么四五元钱的担担面,竟食客云集。

担担面是陇西人的早餐。不管是光鲜的上班族,还是揉着眼窝顾不上洗脸的打工族,每天早上都要吃上一碗,然后去各做各的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陇西人总会说:“一碗担担面还是要吃的吧。”

再说饸饹面。为何称“饸饹”呢?原来此面传自河南郏县,是面压子压出来的。将面揉好后,放在面模子里往下压,筷子粗细的面条就从细孔中“漏”了下去,所以叫“河漏”。传说,清朝康熙年间,康熙皇帝指专人对全国风味小吃进行统计上报,而“河漏”也被作为其中一种上报朝廷。一天,康熙寻吃名吃时,看到“河漏”,因其名字古怪而引起注意,遂命人做好食之。吃后对其独特的风味赞不绝口。但因名字“河漏”之谐音与治理河道不协调,心中不快,挥笔把“河漏”改为“饸饹”。

“饸饹”何时传入陇西?翻阅《乾隆县志》,并不见记载,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饸饹面最受女人亲睐。早上起来,街边吃饸饹面的多是女士,碗中辣椒特多特红,卧一褐色卤蛋,吸吸哈哈,一碗饭吃完,得好大一卷纸擦嘴。

在陇西城里,饸饹面以杨家做的最好,据说辣椒是用羊油熬的。反正陇西城里的有些事情说不清,活儿要做好,得有家传。

烧鸡粉。烧鸡粉的摊子现在一律搬到了小吃城。要吃烧鸡粉,就去找鹰钩鼻上一个大大黑痣的老汉。吃了一次他的烧鸡粉,下一次还想吃,就去找那颗黑痣。据说,大病初愈的人吃了老汉的烧鸡粉,不出三天就来了精神。好的烧鸡粉是土鸡炖的真鸡汤,粉中的淡绿色也是真菠菜汁调的。有些卖烧鸡粉的,汤里掺了水,撒了味精,粉里调了色素,就弄巧成拙了。

卖荞粉的张师是北关人,却一直来到离火车站不远的“逍遥巷”。这地方为何叫“逍遥巷”,不大明白。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挤满了卖小吃的。张师大个子,微胖,赤红脸,是个酒家。每天,在阳光暖暖的照耀下,微醉的张师,就一边摸牌,一边卖荞粉。由于经常性的喝酒和忙于生意,他的白大褂上总有污点,因此说他的荞粉好吃,就有人反驳:你看他那个脏劲儿。说归说,张师荞粉的味儿就是难忘。在他的摊子前落座,张师就问“想吃硬的还是软的”,然后根据顾客意见,要硬有硬,要软有软。原来但凡荞粉,都有讲究:那就是锅中间的软和,锅边上的柔韧。张师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把两种不同类型的荞粉分装在不同的容器中。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调料。张师切好了荞粉,就在旁边一个盆子里舀上一勺糊状的调料,搁在那晶莹透亮的荞粉上,然后再调上辣子、蒜、醋之类。有一次我出于好奇,问那糊状的是何物,张师却答得非常含糊,就不好再问下去了。我猜想,那就是“祖传秘方”了吧——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在那糊状物里?

除了在摊子上吃,人们还常常带一两个荞粉“碗坨”回去,来了亲戚朋友,弄上一盘,用以佐酒。

张师荞粉旁边就是“董醪糟”。为何叫董醪糟呢,因为陇西城的醪糟大都是一家姓董的作坊里做出来的。卖“董醪糟”的老汉瘦瘦的,精干,老于世故。看到从火车站走来的外县人,就吆喝:“渴了吧,吃一碗醪糟解渴”,说着就揭开了大铁盆上蒙着的一块极干净的白布,于是一大盆令人满口生津的醪糟就出现在眼前。“董家醪糟”为何好吃?也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在装醪糟的大铁盆底永远放着一块冰。有了那块冰,那醪糟就冰凉可口,保持着新鲜味儿。

卖“董醪糟”的老汉和张师总是挨着,这边玻璃柜上书写“张师荞粉”,那边玻璃柜上就是“董家醪糟”。可惜的是,近两年来,董醪糟不见了,只剩下张师一人在那买荞粉。董醪糟已经不在了吧,或许……反正也不好问。只是夏天渴了,想喝一碗的时候,要去很远的地方。这瘦老头,他的后代已不屑于做这个营生了吧。

在这小吃的城里,我也会一天天老去。当我退休了,无事可干,我想就会每天与这些卖小吃的混在一起,优哉游哉,度完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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