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的“秋蝉子”
西北天寒地凉,鸣虫本就少,最有趣的鸣虫当属蝈蝈了。
陇西管蝈蝈叫“秋蝉子”,大概是这种鸣虫在夏天最热时出现,能叫到中秋的缘故。
本地的蝈蝈长约一寸,通身麻绿,与产地环境相适应,可躲过天敌。圆圆的眼睛镶嵌在类似马面的脑袋上,有两根长长的触须,时常滴溜溜地转动,像秦腔演员帽子上的两根“帽角儿”。颈部覆有铠甲似的硬壳,再以下是两叶短而厚的翅膀,带有音锉和刮器,像两片铙钹斜竖起相互摩擦而发声。翅膀中空透明,常可见小如芝麻粒的红色寄生虫于其中,小时候我们借此判断蝈蝈是否爱叫,虫子多则翅膀痒,要靠不停地摩擦来缓释,自然更爱叫。最富标志性的部位是大腹便便的绿白色肚子,极其绵软,触之仿若婴儿的脸蛋。
蝈蝈食性杂,胡萝卜、白菜等来者不拒,顶喜欢吃的是西葫芦的花。父亲常嚼碎豌豆喂它,说吃了劲足,声音更响亮。蝈蝈吃蚂蚱最带劲,两者虽然相像,但脾性胃口截然不同,何况蝈蝈还长有一对镰刀般的弧形口器。小时候逮过比蝈蝈还大的蚂蚱,放入蝈蝈笼,蝈蝈先假装不在意,倏忽间猛咬住蚂蚱脖子,轻轻一咬合,蚂蚱的脑袋便耷拉下来,然后用两只前足抱住蚂蚱,似小孩端了一桶冰激凌,慢慢享用。
蝈蝈的叫声最为迷人。一般有两种叫声,一种是声音尖而细碎,一口气唱完,类似蚂蚱的叫声,本乡人称为“一串铃”;另一种声音响亮宽厚,“括—括—括”,一膀一膀地叫,好似关西大汉拉开架势,一板一眼地练习拳脚。近几年引进的河南蝈蝈,声音更洪亮瓷实,一虫鸣抵百虫声。
捉蝈蝈是一件趣事。初中毕业后的暑假,有一回自己骑单车到文峰东四十铺捉蝈蝈,随便进入路旁的一个山沟,两旁的山坡上全是“括括括”的叫声,可真是蝈蝈的乐园。没有其他声响时,“蝈声”大噪,可刚一走进,立刻阒寂无声。蝈蝈通身与四周相仿,找着它得有好眼力。发现了一种不常见的品种,尾部长有长长的粗针状管器,后来才知道,这是雌虫的产卵管。为防它咬,特意戴了线手套,这样逮时再无顾虑,回来时装了满满一瓶。
汪曾祺先生有文介绍,油炸蝈蝈是一道美食。小时和伙伴们尝试过烤蚂蚱后腿,味似鸡肉。但囫囵吞下如此可爱的鸣虫,不想、不敢、也不忍。
每年麦收后七八月,便有农人推着挂满各式蝈蝈笼的自行车开始售卖,贴补家用。蝈蝈笼用结实的麦秆交错编成,大致有纺锤体和海螺体两种形状,朴实而精巧。不用吆喝,蝈蝈自己就会打广告。只要一只叫起来,旁的都不甘示弱,纷纷吵吵嚷嚷起来,一会儿功夫,小摊周围便围满了大人小孩。
蝈蝈能活两三个月。从街上听到蝈蝈的叫声,便知道盛夏到了。入秋后气温降低,蝈蝈的精气神便一天不如一天,声音逐渐衰微下去,到中秋时气若游丝,已一声接不上一声了。
蝈蝈合着自然的节律,盛夏出场,秋后死去,用短暂的生命给人们带来了无限快乐。
时隔二十年后又去了一次东四十铺,土石路铺成了柏油马路,门低窗黑的老房子不见了,蝈蝈也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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