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蛮族海盗到贵族骑士：诺曼人的由来及其公国的建立
1944年6月6日清晨的法国诺曼底海岸，近20万全副武装的盟军先头部队在此云集、严阵以待，二战史乃至世界战争史上最有名的抢滩登陆战役——诺曼底战役即将打响。参与这场战役的盟军战士们将要以血肉之躯为国际反法西斯战线打造西部突破口，从诺曼底开始步步东进，杀向法西斯德国的大本营柏林。这些在登陆舰上嚼着口香糖、抚摸心爱姑娘照片的年轻将士们或许不曾想到，即将踏足的这片海岸的名称源自于1000年前一群同样枕戈待旦、摩拳擦掌的武士们，他们在史上留名'诺曼人'，因而这片地区就被命名为'诺曼底'。历史已经证明，从海上登陆诺曼底的战士们不论是手持战斧长矛，还是紧握自动步枪，都将汇聚成一股风暴，改写欧洲大陆的历史走向。
诺曼人是欧洲中世纪一支十分重要的政治力量
一、北国重锤
自从公元8世纪末期维京人首次出现在中世纪的历史记载以来，这些勇猛骄傲的武士以自己的剑斧劈出了一个新的时代。在入侵异国他乡过程当中，有的维京人只专注于烧杀掳掠，他们在赚了个盆满钵满后启程返航，回国后依靠战利品和威望登上领主之位，或沐浴在富裕之，娶妻生子继续过以前的宁静小日子；有的维京人所关注的不仅于此，他们不再将自己的未来寄托于家乡，他们最渴望的是新的土地，殖民是他们最为迫切的要求。为此，在海外觅得一片拥有肥沃土地的新世界就成了这些维京人为之努力的目标。
维京人不仅渴望财富，也渴望新的土地
在不列颠，由拉格纳之子率领的异教徒大军在十年之内横扫全英格兰，多个盎格鲁撒克逊政权被推翻，他们在这些国家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丹麦法区，大批维京人从斯堪的纳维亚前来殖民定居。但是好景不长，随着维京大军被英格兰的末世之王阿尔弗雷德奇迹般地阻挡之后，时来运转的撒克逊人展开了一系列反击，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孙子埃塞斯坦执掌政权时期，威塞克斯王国已经完全取代了先前维京人所占据的全岛霸主地位，丹麦法区也被其纳入到自己的版图之中。如今维京人反倒要服从撒克逊人的统治了，其中一些桀骜不驯的维京人开始离开不列颠，扔下锄头拿起长剑，重新回归从前的劫掠生涯。
就这样，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劫掠者和逃离不列颠的维京人汇聚在一起，于公元10世纪初形成一股新的风暴，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从前经常光顾的不列颠和爱尔兰，而是四分五裂的法兰克王国。
新的维京风暴即将刮向法兰克王国
二、诺曼底公国的建立
公元911年，一支维京劫掠者在塞纳河口登陆，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名叫罗洛的挪威维京武士。据说他是当时挪威国王'金发王'哈拉尔德的兄弟，因为无力与兄长竞争王位而被迫出走，来到异国他乡寻求发展机会。此外，他还有一个绰号'步行者'，相传这位武士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健壮，体格出类拔萃，矮小的北欧马根本无力驮载他的重量，因此罗洛只能依靠步行，长此以来就获得了'步行者'这个称号。
罗洛出生于公元860年，这一年在维京人的历史上是划时代的一年。在这一年里，维京人的四个壮举轰动了全欧洲，让所有欧洲大陆的国王们都领略到了这群海上的勇士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在不列颠，拉格纳之子伊瓦尔、乌伯、哈弗丹率领的异教徒大军横扫不列颠，维京人几乎征服了整个英格兰；在北大西洋，维京人首次发现了冰岛，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地理发现；在遥远的南方，拉格纳的小儿子'铁骨'比约恩率领的远征舰队突入地中海，远达拜占庭帝国；在东方的俄罗斯，留里克率领的瑞典维京战士在罗斯平原扎下了根，基辅罗斯公国开始崛起。出生于这一年的罗洛，冥冥之中可能注定以后也要成为维京历史上的知名人物。
克里夫·斯坦顿在美剧维京传奇里所饰演的罗洛
罗洛此番最初的目的是效仿半个世纪之前传奇英雄拉格纳洗劫巴黎的壮举，在那次行动中，维京人首次攻破西法兰克王国的首都，带着惊恐不已的法王所赠给的6000磅金银满载而归。这个消息在斯堪的纳维亚引起了轰动，拉格纳不仅成了所有人崇拜的英雄，而且他的战利品巴黎也成为了其他的维京人趋之若鹜的目标。志向高大的罗洛自然也想复制当年的壮举，他率领舰队沿着塞纳河溯流而上，兵抵巴黎城下。
可是巴黎尽管历史上被维京人攻陷过3次，但是这毕竟是一座大城市，拥有高大的城墙、密密麻麻的城防塔楼和警惕的守军，而且坐落在法兰西岛上，易守难攻。罗洛在攻城中遭遇重大挫折，不得不放弃攻打巴黎。为了稳定军中士气，他将目标转向沙特尔城，然而在进攻这座城市的计划也不尽人意，维京人差点失败，但是法军也没能完全击溃对手，两军开始陷入僵局。
维京人这次在入侵法兰克王国的过程中很不顺利
就在这时，法王查理三世派出使者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宽大条件，完全出乎罗洛的意料。法王提议两军休战，他愿意把鲁昂城及周边地区割让给维京人，作为回报维京人应发誓永远不与法兰克王国为敌，并为王国抵御其他维京人的来袭。
查理三世在法国历史上算得上是一个昏君，连他的外号都是'the simple'，意为'糊涂王'。但是这一举措算是他的国王生涯中不多的明智之举，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国内一系列现实因素的考虑。
首先，极为吃紧的财政让法王无力再支付额外的'丹麦金'，以土地代金币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在遭受了近一个世纪的维京人的暴抄猛掠，法兰克王国已经无法再满足维京人贪婪的胃口了，大量的金银贵金属被卷离国外，贵族和平民也不再愿意向软弱无能的中央政府缴纳赋税。'金钱买和平'失灵之后只能出卖土地来寻求苟合了。
查理三世发行的货币
其次，'以夷制夷'是抵抗维京入侵的最好选择。面临狂飙突进的维京人，巴黎中央政府的迟钝反应根本无法及时保护频遭洗劫的地方政府，中央权威可谓一落千丈，人们对巴黎当局的信心跌到了谷底。组织地方武装提供安全资源的当地贵族就成了保护国家安全的实际操作人，这让他们比起国王更加能获得当地人的信赖和支持。面对这种局面，万般无奈的国王只能赋予地方政府以更多的自治权力，让其能够有充足的灵活性应对复杂的安全局势。罗洛为首的维京人勇猛善战，还和其他的维京人血脉相连同文同种，以他出面来看守王国的北大门，实为上上之选。
维京人的内战是法王最想看到的
面对法王及时抛出的橄榄枝，罗洛极为敏锐地意识到，千载难逢的机遇来了。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有利外交条件，如果抓住了这次机会，以后的路将会好走得多。
首先，在法兰克王国展开军事行动的难度已经越来越大。维京人的频繁攻击让法兰克王国在蒙受重大损失之余也在考虑如何对付这群神出鬼没的强盗。法兰克人针对其机动性强的特点开始重点发展骑兵部队和修筑大量的城堡工事。骑兵可以让法军在野战中获得额外的战术优势，坚固的防御工事可以让缺乏攻城武器的维京人束手无策。罗洛在前几次并不成功的军事行动中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对手实力已经不可同年而语，与其继续冒着巨大的风险死磕到底，不如顺水推舟和法兰克人达成有利的外交条件。
如今进攻法兰克王国已经愈发困难
其次，战利品的不足让罗洛亟需拿到有利条件来稳定军心。自从登上法兰克王国的土地之后，维京人的劫掠活动屡屡受挫，这让全军的军心开始动摇。身为领袖的罗洛意识到如果再不让手下的勇士们尝点甜头，他自己的位置就极难保证了。虽然法王并没有提出给予他们最想要的金银财宝，但是肥沃的土地是比金银更加珍贵东西。这些维京人有不少在家乡缺乏土地，不得已出海谋求生路。显而易见，能够得到土地将为他们解除燃眉之急。
土地可比金银更加宝贵
就这样，在两边一拍即合的情况下，罗洛没费多少功夫就成功说服了手下接受法王提出的条件。双方随后签署了《埃普特河畔的圣克莱尔条约》，条约规定，法王将从普特河到海边的所有土地分封给罗洛，并把公主吉思拉许配给罗洛，两家结为亲家。作为回报，罗洛及其手下要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承认法王的至高权威，并在王室需要的时候履行封臣义务率军勤王。
就这样，一块在法兰克王国土地上属于维京人自己的国家正式诞生了，这片土地也因为被分封给'北方人'（Norsemen）而被称为'诺曼底'（Normandy）。在分封仪式上，按照传统，封臣应向国王行吻脚礼，但是对于桀骜难驯的罗洛来说这样有失风度，他于是派他手下的一个战士前去代为行礼。这个面容可畏、体格粗壮的诺曼人大步向前抓住国王的脚一把拽到嘴边，凶猛的力道让国王站立不稳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在场的所有诺曼人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由此可见，占据着武力优势的诺曼人丝毫没有把虚弱的法兰克王室放在眼里，即便俯首称臣，他们也将按照自己的意志管理自己的国家。
美剧维京传奇中已经荣登公爵之位的罗洛
三、诺曼人国度的勃兴
在接收了国王分封的土地之后，罗洛及其手下的维京战士们也告别了旧生活，迎来了新的开始。以往居无定所、四海漂泊的生活结束了，他们要向当地人一样学会定居、耕作和做礼拜。已经50多岁的罗洛也在考虑如何从出色的战士转变成合格的统治者。他意识到，尽管诺曼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当地的统治阶级，是不折不扣的政治'暴发户'，但是如何真真切切地巩固强化诺曼人的统治地位就成了必须要仔细考虑的重大问题。在他的带领下，以往的维京人开始变成了诺曼人，他们的思想、制度、经济生产都在发生着深刻的改变。
首先，罗洛在族人中大力推行说法语。语言不通是最明显的文化隔阂，要和他的法兰克臣民们搞好关系就必须融入当地的文化环境，要加强对他们的管理和控制就必须做到语言相通、顺畅交流。他身体力行，将自己的维京名字罗洛改成了法语名字'罗贝尔'，并鼓励手下人也这么做，就这样不出一代人的时间，法语就代替了斯堪的纳维亚的古诺尔斯语，成为了诺曼人的正式语言。
其次，罗洛让诺曼人皈依新的信仰基督教。在宗教观念极强的中世纪，异教徒是不可能被当地人所接纳的，甚至自己的异教信仰会成为导火索引来外部力量的攻伐，引起不必要的损失。已经决意融入当地社会的罗洛自然要让族人们完全接受基督教。不过，传统的北欧多神信仰依旧或多或少影响着他们，出于私人考虑，罗洛曾把100名囚徒秘密献祭给奥丁，但同时给教会捐献了100磅黄金，可见他本人一时半会并不能完全接纳新的宗教。
再次，罗洛变革了传统的作战方式。维京人的传统作战方式是纯粹的步兵密集阵型，即'盾墙'战术，即通过步兵盾墙的互推和搏杀来赢取战斗。这种战术源自于北欧没有良种马的自然环境，斯堪的纳维亚本土的矮脚马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骑兵力量，充其量只能用作驮载工具，维京人自然也就没有自己的骑兵部队。但是在生产良马的法兰克，充足的战马为骑兵的诞生奠定了基础。罗洛通过之前与法兰克军队的战斗经验得知，骑兵的战术优势已经远远超过了传统的盾墙。诺曼人开始转变作战方式，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重骑兵，这场军事变革极大地增强了诺曼人的战斗力，他们将在未来用实力向世人证明他们才是欧洲中世纪最强悍的骑士。
诺曼骑士是欧洲中世纪最强悍的骑兵力量
四、薪火相传
公元930年，第一代诺曼底公爵罗洛逝世，他给儿子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不过此时的诺曼底依旧处于创业初期，各方面百废待兴，诺曼人未来的命运，将取决于罗洛的子孙们如何施展自己的统治手腕。
罗洛之子威廉一世登上爵位，他在不长的统治时期内着重镇压内部的叛乱和开拓诺曼底公国的疆土，赫赫威名为其留下了'朗索德'，即'Longsword长剑'的绰号。尽管后来'长剑'威廉英年早逝，但他一生中对王族统治权威的加强为年幼儿子能够顺利即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今在鲁昂大教堂的威廉之墓
年仅13岁的幼主理查一世继承爵位，不同于他勇猛善战的父亲，幼年即位的理查无法通过孔武有力的外形和赫赫武功来折服众人，精于外交和内政的他依靠权术不断强化自己的威望，实现了许多用武力所不能达成的成就，牢牢把握公国最高权力长达49年之久。
在外交上，理查通过精心的设计和长期的准备，大力扶持野心勃勃的贵族雨果·卡佩夺得法兰克国王之位，一劳永逸地推翻了对诺曼底公国怀有敌意的加洛林王朝。通过与新兴的卡佩王朝建立起友好关系，公国的边境安全明显得到了加强。在内政上，理查大力强化公国的教会建设。他将因战争和内乱而毁坏的修道院、教堂重新修建，在国内划分多个教区，并引入欧洲富有名望的修道士前来传教。由于教会在当时是教育资源的绝对垄断者，理查复兴教会的举措也推动了贵族读写能力的提高，诺曼底公国的历史记载也变得清晰起来。
法国卡佩王朝的建立离不开诺曼人的大力相助
理查一世的统治是公国早期历史的分水岭，他的最大功绩在于通过政治手腕让原先只认肌肉、推崇'强人政治'的诺曼人意识到合法性和政治秩序的重要性，籍此驯化国内那些不安分的贵族们，有效保持了公国的传位稳定。当然，推崇强人的斯堪的纳维亚传统在诺曼底依旧有部分留存，在诺曼底，只要你的实力足够强悍，即便是先主的私生子也可以顺利即位，这在欧洲的其他国家是难以想象的。
理查一世的雕像
理查一世因其统治有方被冠以'无畏者'的称号，他死后其私生子理查二世即位。理查二世的最大历史功绩在于他通过与海峡对岸英格兰威塞克斯王朝的联姻，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英王埃塞尔雷德二世。通过这场政治婚姻，理查二世同时赢得了巴黎和伦敦的共同支持，如今法王是他的朋友，英王是他的妹夫，两个基督教强国同时都与诺曼底公国结盟，诺曼人在基督教世界的身份和重要性得到了进一步凸显。
理查二世的雕像
理查二世去世之时，诺曼底公国在他的治理下已经成为了法国最强大的地区。他的小儿子罗贝尔在长兄去世不久后继承爵位，罗贝尔在位没多久就放弃了爵位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留下了年仅8岁的私生子威廉执掌国家，至于这个威廉，他在未来将以'征服者'威廉的名号著称于世。由于他的举动，诺曼底公国将会和海峡对岸的英格兰结为一体，为中世纪欧洲的政治格局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诺曼底王族的崛起只是诺曼人精彩历史的一部分。承袭了维京祖先野心勃勃、勇猛善战、桀骜不驯特质的诺曼人举目四望，不放过任何能够给他们带来财富、荣誉和土地的机遇。在那个充满机会的年代，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机会博得一席之地，甚至青史留名。来自诺曼底的奥特维尔家族将会以白手起家的身份被命运选中、推向历史的前台，这个家族的成员不久之后将会在遥远意大利做出一番令世人瞩目的伟业，让诺曼人的威名永久地回响在地中海沿岸。
诺曼人将会在英格兰和意大利铸就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