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重提]奇特的韵味 精神的自由——段守虹其人其画
旧式文人 2012 段守虹
郭雅希
守虹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在最近出版的《个案与历史》一书的“当代表现性’艺术家们”一节提到了他的艺术,他的艺术发展之路既有着明显的地域性特征又有着明显的时代印记。我们相识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当时天津有个颇有影响的现代艺术家群体——“鸣社”油画研究会,他是其中的成员。记得在一次展览中,他展出的油画《堕》特立独行,极具表现性风格。我们天津一向有着“表现性”绘画的传统,这种绘画风格在兹地源自于20世纪初的李叔同、黄辅周、严智开,四十、五十至六十年代的李骆公、李文珍,到了七十、八十至九十年代又有了汲成、王公懿、张胜、孙建平、樊海忠、邓国源、李津、阎秉会、李孝萱、江海,直到20世纪末和21世纪,一直是萦绕在天津地域文化之中,挥之不去的精神文化表征。
段守虹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读了一本德国人约翰·雷华德(John Rewald)写的《印象画派史》之后,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在那个精神贫乏、罢黜百家、独尊现实主义的年代,人们既不会关注绘画的“纯形式”问题,更很少关注“纯形式”背后的文化问题,而守虹却被印象派“纯形式”的光和色探索深深地吸引着……后来他又如饥似渴地着迷于丹纳的《艺术哲学》。这本诞生于印象派出现之前、自然主义社会学派的理论著述,其观点、理念和研究方法,又给了守虹很重要的启迪,由此,他一发而不可收,从不经意、偶然的兴趣渐渐地转向了对某个人、某个个案的专项研究,后来,他撰写并出版了《蒙克》(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我与大师聊天》系列丛书(学林出版社),再后来又有《巨石文化》和《灵蛇图像》(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等专著出版,特别是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地球文明谜踪》,表明了他的兴趣不仅仅专注于绘画、美术领域,还专注于人类文明形态和文化学领域。
数年前,守虹又重新拾起他的表现性绘画,近年的画作与以前相比,虽多了几分自娱的色彩,但由于他一贯有着内心世界的注重和超常的敏感,又总能从大文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以及对西方表现性艺术,如蒙克、梵高、高更、凯尔希纳、罗欧、埃米尔·诺尔德的深入研究,所以,他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既不会囿于其中,单纯地效仿,又不会流于表面的形式,事实也印证了他的自嘲:“让我学也学不像,我是中国人”。他画的人物或用粗犷的线条表现性格,但也不掩其心底的敏感与脆弱;或用色彩彰显内心的狂热与冷峻,以期达到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潜意识释放。段守虹画肖像习惯用简洁的图示,他比喻为“一寸人物像”,这是一种集中阐释在一张脸上的图像。面对“一寸人物像”他有如面对一个心灵感悟的述说,讲述着无尽潜藏在他“图示”中的故事。难得的是,他的“图示”并没有流入简单的平铺直叙,他总能以变化多端的意外令人惊奇;他“图示”中“可读”性的“故事”并不是文学性的情节,更不是某种概念的图解,而是作者的心灵与表现对象某种生命气息的“共振”,是直觉的、本能的、丰富变化的笔触、带有视觉冲击力的造型和色彩,以及类似于中国阴阳、虚实、强弱以及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依存和反差的多重复杂关系的综合。
段守虹所画的静物同他的人物创作一样,激情奔放,精神恣意,色彩绚烂、洒脱自如,同时也隐含着厚重、沉郁的内敛。他的静物画,如花瓶系列,造型不拘形式,形态多变。他说:“我画的花,哪种花也不是,是我的情绪,是我的心象。”画家画花抛去了花的客观外在形象,只抓住了花的内在生命,与画家自身生命“共振”的“心象”,这精神的图像从而形成了自由、自在的自然而然。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也是段守虹的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
段守虹的父亲段无染曾是山水画大师黄宾虹的入室弟子,其家学早已在他的潜意识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多年来,守虹不但注重艺术史、艺术理论和文化学的探讨和研究,还在水墨画、油画和木雕等不同领域从事创作实践,他那活跃而坚实的笔法、刀法,流畅而不拘形式的线条、造型,强烈沉郁的色彩、明暗,既可以看到黄宾虹晚年绘画的神韵又有他独到创造性的探索和实验。石涛曾言:“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也”。
段守虹其精神内涵显然包含了他感悟大自然的内在生命以及形而上的体悟。细品他的油画,也可以说是中国文化历史文脉与其艺术素养沉淀的衍生,他凭借多年来对生活阅历的体验和对艺术的感悟,将生命幻化成了一种特有的图像展示出来,由此凝聚成色彩上奇特的韵味和精神上的自由境界。
2015年4月
附:“绘画与笔记”(段守虹)
《花瓶与水晶立方体》的随感
花瓶与水晶立方体 2013 段守虹
人们的绘画意识,往往被我们所认知的传统约束着,这个樊笼很难突破,我看到不少的人们都在那里挣扎,痛苦着,我庆幸自己也是这其中一员,更多的人是在那里愉快地绘画着,快乐地像一个孩子,可是他又少了些许孩子的烂漫与天趣,麻木的他一直在用别人施舍的东西在工作,意识、理解与技巧,请原谅我也在迫不得已用这些东西,好在我渴望能用它们找到属于自己那份价值,丢掉这些该死的玩意儿。
人的勇气就是坚持。
《风干中的鱼》的随感
风干中的鱼 2013 段守虹
艺术的表现是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完成的,这是欧洲文艺复的精神理念——人文主义,这也是古典精神的实质。当人将自己从万物之灵的崇高位置降为生物群的一类时,人们发现自身蕴含着许多非理性的意识与精神,也正是诸多反逻辑的感知引领着最初人类的进化与发展,成为人类精神领域独有的幽暗世界。我不知道一只昆虫拥有如何广大的精神力,当面对自己时,艺术如何展现自我,或许是我最大的困惑。
自我是一种被限定
我的《醉在罐中的葵》
醉在罐中的葵 2009 段守虹
多少次,在暮色中我都要沉醉一下,嘴中总要感叹地说出同样的话:“好酒,真是醉人啊!”艺术的感觉被重复,往往是画家们很忌讳的事,这就等于你画了同一幅画。还有人认为这是艺术的感觉吗?可能没有了,也就是我这样的人在这里计较,把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感触称为艺术的感觉。我就是那只条纹罐中的葵,暮色渐起中头脑昏昏,这幅画像一出戏剧。其实每一段的感受都是由多种因素构成的,这世上哪有雷同的感受,只要你有足够的敏感。但是,那只是一支萎靡的葵——蔫了。
《干枯的向日葵》笔记
干枯的向日葵 2009 段守虹
有的时候只因为一块色彩对人们的诱惑,而付出了很多。我就是为了红色罐子的色彩总是在印象中挥之不去,而绘制了这幅画。这是一张以意为之的创作,干了的向日葵什么也不象征,它就是为了构图存在的。为了使整个画面看起来没有割裂的感觉,着实费了不少精力。循着那块红色在努力寻找,渐渐地整个画面清晰地凸显出来……有了一片片干枯的叶片、易脆的枝干、向日葵的圆盘和环绕在物体周围的气氛。把握空气感很重要。用画笔表现思考是一种快乐。
《新鲜折断的向日葵》笔记
新鲜折断的向日葵 2010 段守虹
一个地方的人们从地里拔出向日葵,扭曲的枝干和落叶狼藉地扔了一大堆,我走过去捡捡看看,总想把这种感受留下来。想着手画,画什么呢,画我心中对生命折断的怜惜,一个宿命吗?当绘画为一个目的去画画时,一切都显得很明白,摸索着去做就可以了。当绘画不是为了什么去绘画时,绘画本身似乎就成了一种天意,作者好像就是一个被操控的玩偶,谁在赋予其中某种寓意。我知道这个适时醒来的天意来自内心深处的光芒。
郁金香 2010 段守虹
红花瓶 2010 段守虹
绚烂依旧 2012 段守虹
欢乐的花朵 2013 段守虹
凤尾花 20112 段守虹
《苹果》笔记
苹果 2009 段守虹
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苹果》一画的完成。拿着不大的一块粗糙纤维板,我不知道要画嘛。对过桌子上有一只苹果,蹲在杂物堆里,我仍然不晓得要画个什么,是那只已经坏掉的老闹表吗?蒙尘的铜锈色带着时光的荏苒,是一条肮脏的抹布吗?在哭诉曾经是那样的洁白,还是插着散乱物件的大笔筒?还是零七八碎的杂物?似乎都不是,我在画,一张人的脸出现在板子上,我还在四顾家中的环境,在寻找什么,不知道。画完成了。不知此刻要想些什么,于是“苹果”一词脱口而出,这就是《苹果》一画感受的经历。呵呵,感受真实的有些荒诞不经。
关于《无名女子肖像》
无名女子肖像 2012 段守虹
什么是绘画性?这个简单的问题若回答起来真是个特难的话题,难的原因是有一千种答案,有一万种理解!但是关键的理解是自由精神为表现主导。它不是随意挥洒,也不是你任性而为,这些日常的意识只是停留在较浅的精神层面,这里的自由是一种无碍,其中蕴含的是潜意识中的自动行为,它对形体结构的塑造,非以模拟为宗旨,也并非是对趣味的追求可以达到。来自天性的意念并不是靠设计可以解释得了的。
是骨子里的野性么,不知道
关于《老妇人》
老妇人像 2012 段守虹
塑造是什么,把你的认识展现出来。其实表述清楚一个人的认识也不是一个简易的事,或者说根本做不到,否则就不会有所谓哲学家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了,而且还有人冒出来再反复地说,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这话说起来也挺滑稽的。那就闭嘴吧,还不行,因为这个世界所有生命都在嚷嚷,这也许就是所谓生命的一个最根本的特征吧。真正画出生命的本质,“塑造”这个词汇似乎更在意包裹生命的壳的特有意象。
这幅画不是草稿,呵呵
创作《戴饰物的肖像》随笔
戴饰物的肖像 2015 段守虹
所有的艺术原则都是人们探求艺术本质的方式,当一个原则被浅薄地使用时,便会得到许多人的赞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呵呵,那人会说浅薄的人太多了呗。我不这样以为,每个人都是灵性之树上结出的果子,如何就浅薄了。这是因为来自生活的赐予,他们时时刻刻被小市民式的利害左右着——上天的左右,如何能有另类的趣味来感化自己,尽管个性化早已成为口头禅。活得像自己一样,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创作《有耳饰的时尚哥》随笔
有耳饰的时尚哥 2015 段守虹
我在另一则随笔中提到上天的左右,形容为人的话就是上帝,上帝就是小市民。细细品味,哪个人身上没有一点儿小市民气,人性使然,人性即神性之一端。好吧,就用人性的标准来绘画,赤裸裸的本性,立意简,用笔简,去掉修饰,简洁到直出直入。留下的都是激情的痕迹。画面的空间就是结构支撑在那里,漂亮的色彩涂鸦一般抹满画面,感到奇怪吗,这都是些什么啊?我也时时在问自己,它们是什么?又应该是些什么呢?
你看,上帝在发笑了。我前面就说过了嘛,上帝就是小市民!
关于《一个女人的肖像》
一个女人的肖像 2014 段守虹
画什么?一个头像、一段腐木、一个场景、一朵鲜花,其实都一样。关键是看你如何来叙述,用色彩这个语汇,以笔触这个短语,讲述你对这幅画的理解。当然这不是一道用冷静思维就可以得出结果的算术题。这色彩线条之间夹杂了作者的情绪、灵感与性格,综合起来就是一个人的气质。淋淋尽致地体现出来作者非同一般的精神面貌的作品最精彩。有人问了,你这结构对吗?我要说了,对与不对不是你说了算,以作者的诠释为准。因为作者是给你看了他心中的奇异风景!
被理解不难,臭味相投不易。
《老人像》随笔
老人像 2014 段守虹
画结构,强烈的穿插纠结在一起的组合呈现在画面上。这就是我的工作。就这样完成了吗?看起来像一个草稿。是,画面上的完成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它是否给人感觉以震撼就是一件作品应得的造化,开放式的表现方式,更需要作者在一个什么样的节点上适时收手。其实我们最初的艺术感受都是在研究前人成就的基础上获得的,那怕是一点点,有了这一点儿,我们才对客观世界有了逐步逐步的认识,认识的独到决定着艺术的品质。
品质应是一种共识。
有关《吐舌者》笔记
吐舌者 2014 段守虹
粗糙的感觉一定是跟随在细腻之后,或转化为寻求刺激的手段,调换一下感觉,这也是必须的。看上去是一个粗糙鲁莽的人,必定会使用细腻的感觉来中和充实,这是来自生理的还是来自社会的需求,我很难说清,必定是有这样的心理机制存在。丰富柔和色彩的运用会使砂纸般的粗粝画面多了几分温情。感觉在先,思考在后,诠释就是一种诡辩了,睿智却藏在其中。许多东西在没在那上面,人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有没有,一个人眼光的深浅是由灵性加专注决定着。
所有的解读都是一种误读,人很难读懂自己。
《笔触》的随笔
笔触 2010 段守虹
我称之他什么,觉得都不合适,因为我的初衷就是想把一些色彩整到画面上去,上面的形象只是最后的偶得,为什么这样画?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创新,也不懂得探索,这些词汇都是给体制或体系预备的,一个不合理的想法,整出像个什么,这也许就是我此时的乐趣。其实不像个什么,未必就不是个什么。因为形式逻辑是文明进程中的产物,当大脑思维忽略了一些什么时,一定在潜意识中有来修补的机制存在。
《年代肖像》随记
年代肖像 2010 段守虹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年代,可能一生都会被这个年代烙上印记。当虚假的非理性成为艺术的一个问题时,是可以成为创作者最锐利武器的,它可以随时刺破文明高度发展带来的虚伪与矫饰。然而,这种伪非理性很容易造就具有痞子性的垃圾,如何区别什么是垃圾什么又不是垃圾,这又是一个问题。尽管哲学与体制创建了一堆规定,当代精神仍表现为缺乏规定性的自由,其实这本身就陷入到一种困境,我预感到自由失去了方向感的可怕。
有关《八佛洼罗汉像之臆想》
八佛洼罗汉像之臆想 2010 段守虹
那里有一座山,上面有一山洞,里面曾藏有十八座巨型的罗汉像。人类的精神信仰早已将自身带到了一个所有生物不曾达到的文明高度,据说只有向前走,才能引领人们的精神走出困惑与诱惑。觉悟者总是如此来开悟芸芸众生的愚钝。精神的世界到底有多大,谁又能了解呢?我不知道,愚民不知道,圣人就会知道吗?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思考者期盼的不只是这些,他于困顿中无语,人在走,世界就会一直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