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族女性的史诗:埃塞俄比亚提格雷族女性跑者的崛起

埃塞俄比亚是一个因其宏大叙事而独具文化意义的国度,从青史留名的独立战争,到当下由北部提格雷(Tigray)地区的局部战争所引发的人道主义危机,这些事件都一度成为全世界的焦点。
3月1日,埃塞俄比亚人民庆祝了一个重要的全国性节日——阿杜瓦战役(Battle of Adwa)125周年——纪念由孟尼利克二世(Menelik II)皇帝率领的埃塞俄比亚军队克服重重困难、击退入侵的意大利军队,保持国家独立的时刻。这一纪念日有助于巩固埃塞俄比亚作为一个具有战斗精神的非殖民国家的卓异主义。
但在埃塞俄比亚的宏大叙事中,同样突出的,还有它的反叙事。
目前发生在提格雷的冲突意味着这些叙事及反叙事正是民族对话的核心所在。去年11月,与提格雷州执政党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Tigray People’s Liberation Front,TPLF)结盟的军队袭击了一个位于该州的国防军基地,迫使后者作出反击。这场激烈冲突已导致数千人丧生,造成大面积破坏,200多万人流离失所。
自冲突开始以来,电力和网络中断,加上受限的媒体报道,让人们很难了解提格雷当地的真实状况。关于谁在控制埃塞俄比亚宏大叙事的争论,每天都在上演。
齐吉·格布雷塞拉马在提格雷训练
提格雷不断壮大的田径遗产
在跑步领域,宏大叙事已经并将继续发挥同样重要的作用。
德拉图·图鲁(Derartu Tulu)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为非洲赢得首枚获得女子10000米金牌,对埃塞俄比亚和其他国家的女性而言,这都是田径运动史上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转折点。这也意味图鲁经常被尊称为“女王”——事实上,图鲁很有可能被认为是埃塞俄比亚田径史上的“泰图(Taytu)”,她是孟尼利克二世极具影响力的皇后,作为皇室成员的她,和阿贝贝·比基拉(Abebe Bikila)、海勒·格布雷塞拉西(Haile Gebreselassie)及凯内尼萨·贝克勒(Kenenisa Bekele)一样,来自埃塞俄比亚中部的奥罗米亚(Oromia)地区。图鲁的几位女性接班人,比如蒂鲁内什·迪巴巴(Tirunesh Dibaba)、法图马·罗巴(Fatuma Roba)和其他无数人,也来自奥罗米亚的阿鲁西(Arsi),该省位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南部。
作为这些明星的家乡,奥罗米亚地区被视为田径之乡。但来自其它地区的女性一直在反对两种一概论之的描述——她们认为女性和像男性一样强壮,她们也可以来自埃塞俄比亚的任何地方。
古达夫·特塞盖在2019年多哈世锦赛上
©Gladys Chai von der Laage
埃塞俄比亚有80多个民族,其中最大的是奥罗莫族(Oromo),约占人口的35%。阿姆哈拉族(Amhara)27%紧随其后,提格雷族仅占6.1%。而正是在这个与邻国厄立特里亚接壤、语言相通的北部小地方,一批新的女性选手汹涌而出。
代表埃塞俄比亚参加2019年世锦赛女子1500米的三位女选手——获得铜牌并在后来创下1500米室内世界纪录的古达夫·特塞盖(Gudaf Tsegay)及她的两名队友:莱姆莱姆·海卢(Lemlem Hailu)和奥修马维特·伊姆巴耶(Axumawit Embaye)——都来自提格雷州。其他著名的提格雷族女选手包括:现在同时拥有5000米和10000米世界纪录的莱特森贝特·吉迪(Letesenbet Gidey),齐吉·格布雷塞拉马(Tsigie Gebreselama)和费雷维尼·海(Freweyni Hailu)。
这些运动员中的许多人都有相似的轨迹:她们大多来自农民家庭,帮助种植一种本土作物苔麸(Teff,又称埃塞俄比亚画眉草,一种生长在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海拔3000多米高原上的禾本科谷物,产量极低),通过在当地赛事中取得优异成绩而开启职业生涯。
莱姆莱姆·海卢就是这样,在偶然间遭遇了跑步。“大约七年级时,我只是在学校做一些运动,不是真正的比赛那种的,就这样被一位老师注意到了。”她回忆道。
海卢来自提格雷州Aleja县的Keyu Tekli乡。在埃塞俄比亚,行政区划是这样的:乡是最小的地方政府,被称为Kebele;几个乡组成一个县,也就是Woreda。如果运动员能够在这些地区性的比赛中获得成功,他们通常晋级至更大城市的比赛,在那里将有机会加入俱乐部。
“我被鼓励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进行训练,参加乡里和县里的比赛,为阿克苏姆(Aksum,埃塞俄比亚历史名城)的比赛做准备。”海卢说。在阿克苏姆赢得800米的比赛后,提格雷州首府默克莱(Mekele)一家俱乐部的教练邀请她加入。
“我的计划是尽快到亚的斯亚贝巴去,因为在那里去参加国际比赛要容易得多。”海卢回忆。幸运的是,她有明确的方向,最终遇到了同样来自Aleja的费雷维尼·海卢和特塞盖。
特塞盖比海卢大四岁,正准备离开默克莱的一家俱乐部,搬往亚的斯亚贝巴。在默克莱,特塞盖遇到了她未来的丈夫和教练,同为长跑运动员的赫鲁夫·伊德戈(Hluf Yihdego)。伊德戈一年前来到亚的斯亚贝巴,加入了一家政府背景的俱乐部,但饱受伤病困扰。彼时,两人决定最好让特塞盖前往首都,伊德戈将重心转移至帮助特塞盖取得成功。
“向教练过渡并不容易。”伊德戈回忆道。“除了你自己,还有很多运动员需要你去关注和思考。”
但特塞盖在这一转变中很快就取得了成功,两人都相信提格雷将会有更多的天才涌现。在默克莱受训几年之后,他们看到来自该地区的更大投入已硕果累累。
海卢是第二个加入他们团队的人。“即使是现在,来自提格雷的运动员还是不多。”特塞盖介绍。“但这比人们知道的要多。俱乐部和运动员都越来越多。”海卢和特塞盖相互激励,她们共同训练并见证对方的成功,这有助于她们相信自己可以达到埃塞俄比亚跑者的最高水平。
莱特森贝特·吉迪在2019年多哈世锦赛上
©Maja Hitij / Getty Images
他们的训练小组已经壮大,吸纳了其他地方的提格雷族青少年和跑者。这也让教学语言改为阿姆哈拉语,以适应团队的所有运动员,他们希望成为埃塞俄比亚首屈一指的中长跑训练团体。
在逆境中寻求变化
虽然这一批提格雷族中长跑运动员沿着传统的埃塞俄比亚跑者晋升通道向首都进发,但也有其他人,比如齐吉·格布雷塞拉马和莱特森贝特·吉迪,将自己的训练基地就设在了提格雷本地,直到最近的战事迫使她们搬家。
来自Endameskel的吉迪也很早就在县一级的比赛中大放异彩。但即使她在2015年起开始参加国际比赛,连续两次获得世界越野锦标赛U20组冠军之时,吉迪的训练基地依然选在了默克莱。
在当地训练、只去首都参赛的的模式显然对吉迪好处良多,这为她提供了打破蒂鲁内什·迪巴巴在2008年创下的5000米世界纪录所需的专注力,去年10月,吉迪在瓦伦西亚创下14:06.62的世界纪录,新近又在埃塞俄比亚的奥运选拔赛上将女子10000米世界纪录揽入囊中。
另一位冉冉升起的提格雷族新星格布雷塞拉马同样在默克莱接受训练,她选择在距离家庭更近的地方生活。在吉迪创造10000米世界纪录的比赛中,格布雷塞拉马以30:06.01获得亚军,也是唯一没有被套圈的选手。
但在几个月前,由于内战,两人都前往首都亚的斯亚贝巴接受训练。在吉迪创下5000米世界纪录并自瓦伦西亚返回提格雷几周后,国防军在这里的行动开始了。该地区的电力、手机和互联网均被关闭,使她难以与家人和朋友交流。发生在默克莱的暴力事件意味着大多数人将为了安全闭门不出。
奥修马维特·伊姆巴耶在卡尔斯鲁厄参加比赛
©Gladys Chai von der Laage
去年年底,格布雷塞拉马和吉迪都有参加公路赛事的计划:11月和12月,两人将分别在新德里和瓦伦西亚完成半马首秀。当时有报道称,整个村庄都被摧毁了。随着不确定性席卷了整个地区,两人不仅无法旅行,还被迫在家中滞留数周。
再后来,两人远离了常规的训练和熟悉的风景,来到首都亚的斯亚贝巴,专注跑步。格布雷塞拉马在1月赢下10公里的大埃跑(Great Ethiopian Run)后势头强劲,吉迪也在首都开始了新的训练内容。
“我从未因疫情停止训练,只是因为战事。”格布雷塞拉马表示。她承认战事影响了自己的训练,但表示这不会迫使她中断训练,“我会坚持训练,向上帝祈祷平安和成功。”
共同奋斗,前途未卜
格布雷塞拉马并不孤单。几乎所有在提格雷地区以外的提格雷族人,无论是否是运动员,都很难与该地区以外的人保持频繁交流。
“很多时候手机都用不了。”海卢表示,并补充道,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些客观条件和相应的压力使得仍留在提格雷的运动员很难继续训练。
“当我开始获得成功时,我的妹妹也开始了训练,这让我很高兴。”她说。“但由于战事和冲突,她无法继续训练。”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现实,因为提格雷缺乏跑步传统,海卢的父母最初对她从事体育运动的决定也持怀疑态度。
然而,这些女性跑者将继续开辟新的道路。
虽然她们没有一起训练,但她们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提格雷文化归属感。她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有些人眉毛边缘有着传统的割痕;她们喜欢一种名为“Tihlo”的地方美食,面团上覆着肉,蘸辣酱。
但除此之外,这群年轻的女性跑者一起书写了关于传统运动道路的反叙事篇章。她们证明,提格雷地区的危机不会阻碍她们的尝试。事实上,她们正在残酷的冲突中证明自己能够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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