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4月08日 星期四 第A12版:月光城
闲时我喜欢读古诗词,最喜欢的是田园风景诗,那是我想待的美的空间。
古时的田园是美的,那时的自然真叫自然,自然安排的山,安排的水,安排的林塘花树,没有不美,没有不称人心意;即便芬芳消歇,剩下枯荷,剩下枯木,剩下白草,剩下冻土,也依然很美,因为它们的质地,仍是自然。
既是田园,便有农事,可农事不为美减分。“水绕陂田竹绕篱”,看这田园格局,水绕陂田是“田”,竹绕篱是“园”,田园被绕出了层次美;“绿桑高下映平川”,山地上高高低低,种的都是桑树,没有桑树的映衬,平川就显得空旷单调;“鹅湖山下稻粱肥”,这是庄稼带给人的喜悦和美感,山下黄灿灿的稻子,平铺十里百里,美感也被铺得十分壮观。
诗里的村子是“绿树村边合”,一个村子就是一片树丛,这是村子的对外形象;诗里的池塘是“柳絮池塘淡淡风”,池塘总跟垂柳同框的,美美与共;诗里的山村“竹溪村路板桥斜”,走在村路上,两边有竹有溪,收获一重一重的美感;诗里的房前屋后“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屋被树阴款待了,树将屋扮成了真正的华堂;诗里的庭院“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
种植的安排既合物质的需要,也合审美的需要,窗前的梅子、墙外的竹林,截取画面,直接就是诗;诗里的小园“豆花小白槿花红,野屋篱门处处同”,小园是乡村的后花园,这里种菜也种花,精细的劳作被赋予小园,再围一圈篱笆,小园更像小园,美在这里翻倍;诗里的人与自然“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梁间燕语呢喃,屋里笑语喧喧,人燕共居,这是亘古结下的盟约,燕子可不会轻易失信。
田园以它质朴的美吸引了诗人,吸引了官场的眼神,那时的人至少有两个世界可以往还,达则官场,穷则田园(山林),或时而官场,时而田园,在两种梦想里涵养人性的丰满。
田园庆幸迎来了诗人,他们都带着发现美的眼睛,对田园之美细细打量,句句呈现,将一处处田园风光提炼成经典。中国人的诗意栖居,大都是在田园实现的,田园成了士大夫向往的梦境。
因为被诗人的目光反反复复打量,被士大夫一次次向往,所以古代田园极有品位,很是高端。虽然它有可能贫穷,但在审美上很富足,以至于今天,我们一想到田园,还是诗里的那种意境。
田园与诗人一直在相互成全,而不同阶段的田园诗,又有它不同的色调和意趣。陶渊明的田园是素朴的,他不喜欢用色彩,只用白描,虽结庐在人境,可他又有一颗高人逸士的心,所以他的诗透着高古之气;王维的色彩感很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但他又与人境隔着距离,他的田园弥漫着一股仙气;范成大呈现的不只是色彩,更是色相,那些瓜、果,红彤彤,绿
莹莹,金灿灿,他离田园很近,离色香味很近,他的田园诗很接地气。陶诗重在写意——高意,王诗重在写境——画境,范诗重在写相——色相。
归隐田园与归隐山林是隐居的两个方向,陶渊明、范成大是归隐田园,王维、孟浩然是归隐山林。王孟的不同在于,孟浩然干脆远离人境,“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
去”,做一个纯粹孤独的隐士;王维虽隐居山林,但不远处就是人境,就是田园,他常常隔着距离看人境,“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他跟田园一直保持着欣赏的距离。
我在读田园诗时还有一个发现,就是最能写出“归”的安闲自在感的,竟然是儒家的杜甫和王安石。他们的志向是固执地伸向经世致用、安邦定国的维度的,可当不得已要归园田时,也能投入得很深,并跟自然万物相亲相爱,彼此慰藉。杜甫隐居浣花溪时,虽也忧思难忘,但却能将暂得的安稳与自然的美好,融合成日子里的清欢,他是以一个百姓过日子的心来享受隐居生活的。王安石被罢去宰相后,隐居钟山,他决不提官场那些事,而是以一个自然欣赏者的身份,深深地进入了自然的心,享受着万物的有情与美好。他们的诗境都很“亲民”,就是说读者很容易被代入,而且也愿意沉浸其中。王孟的诗境是我们一般人进不了的,孟浩然的太孤清,王维的太幽静,杜甫、王安石的诗境,比较温暖,他们的诗里常有一个大写的茅屋,说白了就是有一种儒家入世的温暖。
我想,不同的眼光对着这些古诗去看,一定还会看到另一番景象。仇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