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是为了遗忘

书写是为了遗忘

其实讲不讲出呢句话,又有咩分别嗻。

——嫂夫人《东邪西毒》

无意识为何在每晚书写出梦的剧本?写出的究竟是什么?以及,我们为什么书写?

为了解释这个问题,我们继续以一部经典的电影出发:《大话西游 仙履奇缘》。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大圣如何归来的故事。在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至尊宝,在他第一次以谎言的形式欺骗爱自己的紫霞之时,只是一个未觉醒的主体(一枚不承认自己是屌丝的真正的屌丝),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找的五百年前的媳妇白晶晶,他伪善,为了目标不折手段,卑鄙下流无耻,甚至可以说丧尽天良也不为过。

然而,当白晶晶离开,当周围的朋友都因为他而死去,当他在这一刻知道他心里留下的那滴泪珠子。主体方才觉醒过来,爱因为话语(discours)的转变,而发生了。那么,这滴泪珠子是什么呢?欲望的原因对象a。

这一滴泪珠铭记在他的心中,他并不知晓,就像大多数人忙碌一生,突然一个声音,一个问题,在内心中呼唤,越来越强烈:“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为了什么而存在?”

精神世界如同梦境展现的那样,积极地追问着,书写着,即是书写者,也是书写物,也得出被书写的结果。至尊宝因此梦到这样的一段:“在一处绝壁,紫霞痴情地说:昨晚我托只蜘蛛同你讲,我好挂念你啊。至尊宝:你知不知啊,我一直是骗你的。紫霞:骗就骗呗,就如同飞蛾一样,明知道是火,都要扑到火上,飞蛾就是这样傻的啦。”

身处绝壁的沙漠,感情到了终点,飞蛾仍然扑到火上,流淌着欲望的悲苦,至尊宝内心纠结,醒来后被菩提子质问。

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书写正是为了遗忘!

难道不正是为了那些无法被表述为语言的痛苦,创伤神经症才无法做梦,不断处于噩梦、闪回的侵扰中?难道不正是那些以为被封存的铭记,在每晚唤醒我们回到同一个似曾相识却总是记不起的地方?在我们谈到的电影中,至尊宝难道不是总梦到同样的噩梦:唐僧取经,自己变成猴子?这是多么跟他毫无关系的莫名其妙啊?正是因此,我们被流放他乡,充满乡愁,因为从某一天开始,突然我们发现,好久以来,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我们是谁。

然而,主体必须借此被唤醒,而且需要直到那一刹,那一刹,他才能辨识自己的欲望,作为一个沉淀,一个残留物,一颗未曾滴在地上的泪珠子!在此之前,它(id)在讲!它在无意识中怒吼,这个吼声,透过身体的焦虑,透过噩梦,开始撰写。

主体在书写吗?“字母,它在读,而不是我们读它。”拉康在《Encore》的第三章开篇提到这么一句。然而,字母究竟在读什么?字母,我们内心的原始铭记之物,在阅读记忆本身,为的是能够“重新”谱写出幻想的诗篇,从这些沉甸甸的过往中走出,因而,字母并不总是能被写出!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铭记,是过往的存在之核。就如同我们心头上长了颗瘤,毕竟是心上的肉,要切掉总是会很痛,虽然它代表着过去那些覆水难收的美好,然而,我们却无法轻易接受这个逝去的事实。在这个时候,人们难免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时间会治愈一切。请允许我们加个也许.......因为,尘封并非遗忘,尘封的过往并没有逝去,这就是为什么经常我们听说有的人,也许某个风韵犹存的阿姨,在某个同学聚会的场合,见到某个人,突然失去常态,失声痛哭不止。

除此之外,当它不能被写出,它就以噩梦的形式出现,它在讲,在读,但我们不知道它在讲的是什么?读的又是什么?这时候,就如同神谕,我们看了却不知晓其内容,在电影《东邪西毒》中,黄药师喝醉生梦死就是为了忘记。然而这种纯粹的忘记让他陷入了麻烦,他忘记自己曾经戏言过的假扮男装的慕容燕,跟她说要是有个妹妹,他就会娶她。慕容燕回去转回女儿身与之相见,他却未来赴约。未来这个词很奇怪,既然承诺没有实现,就会在另一个未来实现。他忘记了慕容燕,因此在第二年酒馆里,被后者伤了个半死。此后,慕容嫣(慕容燕)身份也互相转换,一个要为妹妹报仇,找到西毒,出手阔绰,而晚上,换做女装名为慕容嫣的妹妹出来,希望以双倍价格,杀掉哥哥慕容燕,以便能和黄药师在一起。这里出价是客体爱和自体爱的价格。在这个自恋比恋他贵一倍的价格中,我们看到慕容嫣的困境。这构成爱和被爱的轮回,爱的创伤造就了记忆和身份的紊乱;同样的手法出现在至尊宝那里,回到前文,菩提子说,有一个名字叫紫霞的你叫了七百八十四次。——至尊宝不解自己的梦,认为跟自己毫无关系。爱情中的人是痴情的傻子,他/她不问/无法问为什么,也无法衡量它对生命的代价。这里度量的空间,超越常人,它处在爱的请求与欲之间——所谓风波水火,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正所谓,爱是唯一可以让享乐俯首之物。(Lacan,《移情研讨班》)十二五年后,他再度提到爱的定义时,说,爱处在偶然的逻辑项中,是停止写却无法写出的东西。因此,它只能以诗的形式被写,让无法写出之物回响其中。

一呼一吸之间,是欲;

一吸一呼之间,有命。

让我们从书写,去到写出物:梦。

梦是我们的存在之家。为了了解这点,我们首先要强调的一点在于,回忆的失败和过度的回忆是一纸两面。创伤神经症的闪回,就如同,移情神经症的回忆失败。至尊宝不知道自己是孙悟空,也不认识他的师傅。梦因此和现实处于同一面,而幻想是其解释!该解释即是谜题的答案:主体的欲望。

因此,我们的铭记物:字母,在为了欲望而书写!书写是为了遗忘掉母亲铭记的乡愁,书写是为了执行符号父亲下诏的神谕的内容,不停地却一直不被写出的,是被神谕封存的不可能性;不停地要被写出的,正是神谕的内容,那道谜题。在这道神谕之下,欲望有可能产出,作为谜题的答案,主体丢掉一滩血,排泄了症状后实在的享乐,重新自我命名,古人称为天命,拉康称为停止写出之物:圣状。

正是由此,我们在回来去了解作家的书写(这些书作为欲望维度而言的二度书写),为什么被弗洛伊德称为升华。这是为什么,我们经常看到的恐怖电影都是以小说家为身份,在《闪灵》中,在《1408幻影凶间》中,作家在不断书写,却无法写出。闪灵中作家打出的是无限次的那同样的一句话,这一幕让观众颇为惊讶和震撼;在《1408幻影凶间》中,主角(恐怖小说家)不断去寻找新的故事逃避自己的现实生活,却无法产出令自己满意的名望,那个签书会上的女粉丝的不经意的提问一语中的:“我更喜欢您的第一本书,非常真实,不过,是您自己吗?但如果真是的话,也未免太可怕了。”

这两个主体都被诅咒了,如果无法面对心中之魔,就会一直被幽魂所逼迫,人虽然可以逃跑,但终究无法逃出自己的心。

究其因,断桥虽断,情未断

这种未断而无法被写出之物,比昂称为贝塔元素,拉康称为字母(la lettre )。回忆之所以失败,正是其极度的创伤性——不被写出的遗留物却具有创伤性,如何理解呢?它如同核废料,划定了主体的边界。字母只能在实在界中坚持,坚持地书写着,却永远无法写出。如同被困在炼丹炉中的孙大圣,他必须受到烈焰和浴火的煎熬和洗礼。在作家那里,丹炉便是他的爱,练就出七味杂陈的文字。刹那间,纵使读者,也可泪如泉涌。那一刻,酒和泪能分得开吗?醉生梦死因此是用泪酿成的。

而那醉者,丢了元魂,失了七魄,应了汤显祖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好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好一个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末了,醉一次魂牵,唱一首梦断....

作者:张涛,博士论文《拉康理论中的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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