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朝花碎记(12)
12
约在1975年的时候,全国各地掀起了“备战备荒”的热潮,大兴造圆仓之风,无论你从哪个村庄走过,都会看到几个林立如城堡的圆仓。我村共有九个生活队,每个生产队都修建一个圆仓。在我家门前的晒场上就造起了四个粗大坚固的圆仓,圆仓用黄金泥筑墙,里墙用乌黑的柏油作涂刷,防止受潮。土墙顶端用石灰刷成宽约30厘米宽的白条线。下面开一扇门,门上面还开了一个小长方形的口,装上一块小闸门,开仓时,顶住闸门钉着的凸出木条用力向上一提,闸口就开了,高于闸口的谷子就像自来水一样,哗哗地从上面流淌出来。墙与瓦的连接处,开了一个小窗,用木格做成百叶可以通风透气。我那时候还只有十四五岁,心里想:农民家里的仓都空着,造这么多粮仓干什么?
圆仓像一个个忠诚守卫的战士矗立村的四周。我家门前本来空旷的晒场被四个圆仓一占,空间就少了很多。记得在收谷的时节,生产队把稻谷晒干扬好之后,除了分给各家的口粮外,多余的稻谷全部储藏到圆仓里去。后来大家都赚麻烦,慢慢地就弃之不用了。多年之后,圆仓门也坏了,里面空荡荡的,成了村里一些人家的废物丢弃之所,也成了老鼠野猫极好的的藏身之地。
自从进入了盛夏以来,天气炎热,这时候正是钓黄鳝的最佳时节。如果你有兴趣,拿个手电筒到塘岸或水沟边去照一照,就不时的会看到抬着头露出水面的黄鳝。它一动也不动地露在水面,像在睡觉一样,你若有技术,只要拿个夹子迅捷地一夹,就可以把它捉了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油灯下弄着钓钩,想去塘沟里碰碰运气。天气闷得我好难受,汗珠像断了线似的不停地往下流,滴落在钓钩上。
“这天气真是太热了,想要热死人似的。”我骂着这死闷的天。
这时,突然我家突然闯进一个比我矮一截的留着分头的人来,还大声地说:“你是想去钓黄鳝呀?”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钓钩。他是我同村的好朋友陆泽余。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大跳,我嗔怪地说:“唉,总是莽莽撞撞的,吓得我一大跳啦”
他说:“我们两个一起去钓,把钓来的黄鳝拿去买掉。明天就是黄田畈市日,说不定能赚个两元钱。”
我们两人,一人拿着钓具,一人拿着三节电筒,在塘边或田塍的晃动。泽余常常钓黄鳝,很有经验,我只跟在他的后面,手里拿着一个装鱼的群篮。
不多久,我们就钓到了四五条黄鳝,我高兴的劲就甭提了。天上圆月映在水塘里,萤火虫在夜色里飞来飞去。青蛙鸣声不住地从近处或远处传来。走在田塍上,水田被月光照得一漾一漾的,满天星斗都映在水田里。
我们约定钓到十条的时候就歇手回家。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乌云,然后又刮起风来。而且云层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低。看样子,一场急风暴雨就要来临了。
我和泽余的钓劲正足,我忽然听见群篮中黄鳝发出“吱吱”的叫声,黄鳝在群蓝中蠕动我似乎都可以感觉到。
“扑”一滴雨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本能地抬头看了一下天。只见天空已经被乌云盖得密密匝匝,眼看一场暴雨将要来临了。我急忙大喊:“泽余,大雨马上就要下来了。”
泽余也仰头看天,“扑”一滴雨水正好落在他的左眼上,叫他好不难受,急用右手去擦,他擦得满脸是泥,直叫难受,弄得我啼笑皆非。
这时猛烈的暴雨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像粟子一般地砸在我们的脊背上。我朝着田塍路,没头没脑地朝村子里跑去。终于跑到了一棵大樟树下,想暂时避一避雨再走。
雨滴不分点地直砸下来,头发早湿漉漉了,发尖的水顺着脸漱漱地往下流,泽余的分头已乱成一蓬,头发像一滩烂泥覆盖他的头上。
“那不是第二队的圆仓吗?”我说,“泽余,在这里还不如到圆里好,那里至少吹不到风,淋不到雨。”
“行,好的。”泽余回答说。
我们又急跑了一阵子,终于闯进了黑洞洞的没有门的圆仓里。
泽余说:“如果不下雨的话,今晚钓十条是没有问题的”。泽余举起手中的群篮说。我因为跑累了,不想理他。
“啊呀,糟啦,黄鳝全给跑光了,本来有七条的,现在一条也没有了。”泽余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
我简直给他弄懵了,往后面退了一步,不觉踩上了一条软绵绵的好像一只脚这样的东西,我尖厉地叫道:“泽余快跑,圆仓里有鬼……”我一边叫一边跑出了圆仓。
陆泽余也吓得屁滚尿流,跟着我像箭一样从圆仓里窜了出来,连那装黄鳝的群篮也忘记拿出来。
他急急地跑出来,抓住我,气喘吁吁地说:“怎,怎么……回事?”
我说:“我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好像是人的脚。”
“哪有这样的事,我从来不相信有鬼,回去,我们再去看看究竟。”陆泽余像顶天立地的英雄,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
我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全身都在颤栗着,颤巍巍地说:“不,不用去了……那里黑洞洞的。”
“不,一定要去看看。”听他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这时,雨已经小了一些。当我们到圆仓门口的时候,檐水还在“嗒嗒”地滴着。陆泽余用手电筒朝圆仓门口一照,只见一条粗大的黄鳝正在那儿蠕动,一触到电筒的光,不觉地向后缩了一下。
“黄鳝,黄鳝。”泽余大叫了起来。他再朝圆仓里一照,群篮已经打翻在地,有四五条黄鳝正在像蛇一样地在爬动。泽余一下了就兴奋起来了。猛地就扑了上去,一条一条把它们全部抓起来装进群篮里去。很显然,我踩上的并不是人的脚,而是黄鳝。
我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刚才的这一惊已使我丧魂失魄。等泽余已把黄鳝重新装入篮中,转到门口,想去捉门口那条黄鳝的时候,它早已无影无踪了。
泽余催着我回家去。在和他分手的叉路口上,他说:“明天到黄田畈去吧,等买了它,我们美美地吃一顿好的。”
他径直走了,等他转过屋角,看不见的时候,我才抬脚往家里走去。这一夜,我没有睡好,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个妖怪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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