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脏话听起来脏,但说起来爽?——一篇严肃的脏话研究
据说语言是人类之所以高贵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文化基因。
经过了漫长历史的积累,不同文明都拥有了自己的语言,并仍然在不断地在扩大它、美化它。
但是我们同样无法忽视的是,任何一种语言都有它难以启齿的肮脏部分——那就是脏话。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它难以启齿,就掩耳盗铃似的跳过它,当它不存在——它的普遍性是有目共睹的。
人类为什么会说脏话?我们在说脏话的时候,到底在表达什么?脏话到底“脏”在哪儿?我们今天就来给大家细说一下:
一、脏话所涉及的话题
如果仔细归纳,你会发现脏话中涉及的话题可以分成固定的几大类:
其中,最常涉及的是“性”的话题。比如性活动、性器官(尤其是女性器官,这其中是否与女权问题有关,有待进一步讨论)。
其次,脏话会涉及到家族谱系成员,尤其是近亲长辈。内容一般以侮辱、诋毁近亲长辈(尤其喜欢牵连女性长辈)为主。不过这在中国比较常见,在西方相对较少,至于原因,待会再讲。
再次,脏话中会涉及肮脏污秽之物,例如垃圾、排泄物等等。在脏话中,一般拿这些东西与受害者进行类比。
还有就是,脏话会涉及一些动物。动物当然比人纯洁得多,不过因为我们长期奉行“人是最高级的生物,动物是低级的”这种观念,所以我们会拿它们来“污蔑”人。因为不同的文化对动物的习性理解不同,所以类比也不同,但是基本原则都一样,即将动物的自然习性人格化,并将其与类似特征的人做类比。在中国,狗喜欢对人摇尾乞怜并忠心耿耿,所以我们用“狗腿子”比喻那些帮助主子为虎作伥的人;在中原汉族地区,猪的形象是懒、馋、笨的形象,所以它被用来形容那些相应的人。总之这种类型的脏话呈现很强的地区特点,但每个地区都有。
二、我们为什么说脏话?
我们的语言已经很丰富了,按理说,应该有足够的词汇既能很准确、又能很高雅地表达思维和情绪,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选这些肮脏的、与文明人身份不相称的词汇或短语呢?
这个问题需要分类讨论。
一般来讲,脏话应该分两种:一种是有明确攻击对象的,这属于谩骂或人身攻击,我们暂且给他定名为“攻击性脏话”;另一种并没有攻击对象,只是一些没有实义的语气词,我给它定名为“非攻击性脏话”。做这种区分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它们源自不同的心理。
先来分析第一种——攻击性脏话。
我们为什么会骂人?
当代哲学家福柯认为,我们的语言中不仅存在着知识,还存在着权力。说得浅显一些就是,两个人的对话过程不仅是在交流信息、倾诉情感,而且还是两人意志的较量。双方的意志都表现出侵略性与控制性,一直试图压迫对方。
你可能并不同意这个观点,因为大家很难察觉到自己这种隐秘的企图。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只有在表达欲的驱使下才会张口交谈,并希望别人认真听我们说的内容。所谓“表达欲”就是希望自己的话得到别人的同意、认可、实施,至少是倾听与反馈,总之你的最低要求是别人必须为你说的话消耗精力。这其实就隐含着对对方意志的压迫。
在对话中,如果你想最大限度地压迫对方意志(也就是我们说的“嘴上占便宜”),我们会说脏话。
“骂人”怎么能是一种意志压迫呢?
经过第一部分的分析,我们会发现,脏话的形式虽然不同,话题也有差异,但是它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极力践踏对方心中最神圣的东西。比如人格、形象、性存在。骂脏话贬低对方、践踏对方,这样就造成了双方地位上的落差(至少在对话层面),也就满足了压迫的愿望。
刚才我们提到,中国人骂脏话习惯牵扯到家里的女性长辈,特别是母亲,原因在于伦理生活、宗族关系一直是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脏话中侮辱对方的母亲,会很有效地打击他的意志。相反,西方人并不重视宗族伦理,他们的脏话也就较少涉及这方面话题。所以,骂人时不牵连家属,并不是因为西方人素质高,而是因为在他们的文化中,这么骂并不“解恨”,即不能实现意志压迫的侵略目标。
如果说攻击性脏话的心理动机是压迫对方意志,那么非攻击性脏话没有敌人,它的心理动机是什么?
这得求助于弗洛伊德关于“自我”的理论。
我们可以先回忆一下,自己一般在什么时候会说那种作为语气词的脏话?
应该是在一些情绪非常强烈的时候,不管这个情绪是什么,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比如震惊、愤怒、惊喜、不满等等。只要情绪足够强烈,我们难以自持的时候,脏话会情不自禁地喷薄而出。
弗洛伊德认为,每个人的人格由三种“我”组成,一个叫“本我”,代表最原始的欲望,它只寻求生理的舒适与爽快,我们可以理解为自己的感性部分。
一个叫做“超我”,代表理性,他要求我们每时每刻按照理性行事,压制本我的欲望。由于整个社会秩序都是由理性建立起来的,所以按照理性行事,实际上就是按照那些能代表社会秩序的道德、风俗、法规行事。
第三个叫做“自我”。一方面,本我在不断涌现,在反抗超我;另一方面,超我在压制本我。在这个过程中,有时候本我胜利,有时候超我占上风。二者交战,最后表现出来的那个客观的样子就是“自我”,简单地说,自我就是本我和超我混战与妥协的最终结果。
在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们的超我会很好地压制本我,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表现得很“正常”,即很合乎理性。我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表达的时候尽量挑选那些优雅的词汇。
可是一旦遇到一些突如其来的冲击时,本我就像一匹受惊的马,突然挣脱理性的缰绳。作为一种不待分辨的欲望,失去了理性的约束,它一定会找那些最夸张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应激情绪,由于缺少理性的过滤,这些脏字就脱口而出了。
三、我们为什么会觉得脏话很“脏”?
经过以上分析,我们会发现脏话绝不简简单单地是一种“没素质”的表现,而是一种间歇性的生理反应。我们都会有相关的经历,当你突然受到冲击,或压力特别大的时候,说脏话是一种很有效的舒缓方法。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不应该干涉别人说脏话?
但是脏话也确实会引起我们的不适。
尤其是攻击性脏话。我们说了,这种脏话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压迫。它通过践踏对方心中神圣、洁净的事物来满足自己欺凌的快感,这就是一种语言霸凌。当然会引起我们的反感,我们也当然有权反抗。
但是对于那些非攻击性脏话,我们为什么反感呢?它哪里冒犯我们了呢?
我们刚才说了,整个社会秩序是每个人用理性构建并不断维持的,也就是说,社会公序良俗是由每一个“超我”构建起来的,它为我们提供安全感。但现在有人在你旁边说了脏话,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我”。他虽然没有直接冒犯你,但却冒犯了公序良俗,而公序良俗也体现了我们超我的意志,所以你也间接地被侵犯了。就像有一个老外在你旁边骂中国,虽然不是骂你,但你仍然会感觉被冒犯了。
四、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脏话”现象?
既然两种脏话都会冒犯别人,那就是一种不文明行为,我们要不要谴责它?甚至必要的时候呼吁颁布法律来禁绝它?
我想这还是要分情况。
对于攻击性脏话。因为他对一个人构成了直接的精神伤害,是一种(语言)暴力行为。我们可以直接将其定义为“人身攻击”,已经构成了违法,可以按照法律来惩处,这自然不用多说。
对于非攻击性脏话。我们知道它并没有直接伤害特定的人,但却危害到我们共同的秩序。该怎么对待呢?
有没有和它很类似的现象,可以为我们提供借鉴?
最熟悉的类似现象应该是吸烟行为——它对吸烟者来说很舒缓,但是对于旁人会造成普遍伤害。
我们是怎样管理吸烟行为的呢?我们没有强制性禁绝,而是通过设置吸烟区,将吸烟行为限制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中。
这个似乎可以援引到对非攻击性脏话的管理中。
当然,脏话不同于吸烟,可以在指定区域说个痛快,然后该干嘛干嘛,说脏话是很有随意性、偶然性的。
我们可以在自己家里或其他私密性空间说脏话,甚至可以在一些非常特殊的公众场合说脏话,但必须确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不反感这种行为。比如在哥儿几个一起在酒吧看球赛(特别是中国足球)的时候,酒吧虽然也是公众场合,但却默认允许说脏话。
但换做其他公众场合,如果有人没有顾及他人的感受随意口吐芬芳,虽然他没有违反法律,但我们仍然有权利尽情鄙视他、谴责他,就像对待随处吸烟的人一样。
其实,脏话还有一种特殊形式必须特事特办,那就是作为书面语的脏话。
我们在看书,特别是看小说的时候,作者为了更好的刻画角色,会为他量身定制口语习惯,这些角色有可能会说脏话,它们被印在书上,有些太过分的会被打上“x”号。
奇怪的是,一旦删掉这些脏话,我们会明显感到人物形象不再丰满,作品失去了很多韵味和审美价值。
在文学作品中,脏话是一种有趣的语言现象,它节奏感强,很有爆发力,在表达强烈情绪方面具有无可替代的功能。所以文学作品中出现的脏话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打成“x”,是在怕影响青少年心理健康,我们可以实行影视文艺作品分级制度。
脏话是各大语种中最难以启齿的部分,但却是最浓烈、最有味道的部分,也是最活跃、最有创造性的部分。我们根本无法忽视它,更别说禁绝它。
不过,还是请大家尽量别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