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吃笋时 我们在吃什么

春天吃笋时，都会说上两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家都忘了或者压根就不知道，后面是“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姚梦

没吃到笋之前，先知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人说，这是说笋比肉鲜，我们盐城不产笋，但笋和蔬菜是一样的。所以你要多吃蔬菜，少吃肉。

那时正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一个星期最多能吃上一次红烧肉，平时最多炒肉丝、炖鸡蛋。在我看来，笋比肉鲜就是说蔬菜比红烧肉好吃，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欺你小不懂事吗？

那时的育儿理念没有今天这般庞杂，更不会有对孩子不说假话的大道理。欺你小不懂事，也不只在吃这一件事上。到底是条件所限，还是变着法儿让孩子补充维生素，或者二者兼而有之，至今我也没搞明白。只是在不久之后，就知道苏东坡是个“坏人”，他一边研制“东坡肉”，一边喊着笋比肉鲜，双标。

第一次看到笋，还是在菜场。上世纪90年代初的某天，随外祖母去买菜。几乎每个菜贩子脚边都有一只铅皮桶，桶里白色东西若有若无。外祖母说，里边是笋，江南运过来的，泡在桶里保鲜。

没过两天，母亲加班单位安排工作餐，大家趁机把孩子带来打牙祭。桌上一道名叫“炒精片”的菜，十分合我胃口。大人说，“精片”是猪身上最嫩的部位，爆炒起来鲜香爽滑。事实的确如此，白嫩嫩的肉片，吃到嘴里又鲜又实在。肉片的配菜也是白色的，口感略有生涩，自然中有股子甜味。那时只顾着吃，到了晚上才想起来问。母亲说，这就是笋啊。春天的笋，炒肉片是最好的。

时至今日，我自然知道，所谓的“炒精片”，就是肉片炒笋。“精片”就是猪里脊肉片用生粉蛋清腌制过了，炒起来口感嫩滑。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其实经济基础决定的事情多了去了。吃也是如此。经济条件好到一定程度，才会想起在吃上花样翻新，才会舍得用鸡蛋清去改造肉质口感。整个上世纪90年代，我味蕾大开，各种菜系吃法纷沓而来。其中尤以川菜最为出彩。重麻重辣重油，吃得脑满肠肥体重飙升又欲罢不能。吃到后来，才学会隔三岔五地吃点清淡的调理一下。

吃什么调理呢？还是吃笋。

外祖母煮了一锅排骨汤，放了厚厚的笋片，开锅就是香气扑鼻。说来有趣，笋的好，不在其本身，无论是煮汤还是爆炒，笋吃起来口感口味都一般。但它能中和食材改造口味，排骨汤中另有一股清甜之意，连喝两大碗后，还能觉得舌尖丝丝甜味。换句话说，笋比肉鲜是个伪话题，笋的能耐是悄然之间改变肉的口味。从这个角度上说，吃笋感受清淡调理肠胃，自然也是假的。那天我吃出一大堆骨头，额头出汗频频打嗝，哪里清淡得了。

真正学会清淡饮食的机会，无非两种，要么身体不好无福消受，要么欲望太高伪装清雅。我直到上了大学，才学会吃上的讲究。所谓讲究，也就是会下厨会码盘，会对着一堆食物评头论足。比如再遇上肉片炒笋，我会撇着嘴指指戳戳：笋不够新鲜，肉片抓浆太厚，最好再捏几只清水面筋一起炒，方能整体呈现这道家常菜的风味。如果有临水的宅子或者靠竹的窗，一盘炒肉片一盅黄酒，无须红袖添香也能怡然自乐。

这么说，假得很。但人们似乎都很喜欢。春天吃笋时，都会说上两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家都忘了或者压根就不知道，后面是“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这话是对“士”说的，考虑到当时的情况，今天绝大多数人都不在此列。

春天吃笋时，我们在吃啥？有时想想，也就是吃个玩笑。那个最爱开玩笑的苏东坡，发明了国民级美味“东坡肉”，然后说，笋是最鲜美的。

这不是欺你小不懂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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